“南北山頭多墓田,清明祭掃各紛然。紙灰化作白蝴蝶,血淚染成紅杜鵑。日落狐狸眠塚上,夜歸兒女笑燈前。人生有酒須當醉,一點何曾到九泉!”從前姐姐讀這首詩,我聽得熟了。當時不知道什麽意思,跟著姐姐信口唱,隻覺得音節很好。今天在掃墓船裏,又聽見姐姐唱這首詩,我問明白了字句的意味,不覺好笑起來,對姐姐說:“這原來是詠清明掃墓的詩,今天唱,很合時宜;但我又覺得不合事理:我們每年清明上墳,不是向來當作一件樂事的嗎?我家的掃墓竹枝詞中,有一首是‘雙雙畫槳**輕波,一路春風笑語和。望見墳前堤岸上,鬆陰更比去年多’。多麽快樂!怎麽古人上墳會哭出‘血淚’來,直到上好墳回家,還要埋怨兒女在燈前笑呢?末後兩句最可笑了:‘人生有酒須當醉’,人生難道是為吃酒的?酒醉糊塗,還算什麽‘人生’?我真不解這首詩的好處。”
爸爸在座,姐姐每逢理論總是不先說的。她看看我,又看看爸爸,仿佛在說:“你問爸爸!”爸爸懂得她的意思,自動地插嘴了:“中國古代詩人提倡吃酒,確是一種頹廢的人生觀。像你,現代的少年人,自然不能和他們同情的。但讀詩不可過於拘泥事實,這首詩的末兩句,也可看作詠歎人生無常,勸人及時努力的。卻不可拘泥於酒。歡喜吃酒的說酒,歡喜做事的不妨把醉酒改作做事,例如說:‘人生有事須當做,一件何曾到九泉!’不很對嗎?”姐姐和我聽了這兩句詩,一齊笑起來。
爸爸繼續說:“至於掃墓,原本是一件悲哀的事。憑吊死者,回憶永別的骨肉,哪裏說得上快樂呢?設想墳上有個新塚,掃墓的不是要哭嗎?但我們的都是老墳,年年祭掃,如同去拜見祖宗一樣,悲哀就化為孝敬,而轉成歡樂了。尤其是你們,墳上的祖宗都是不曾見過麵的,掃墓就同遊春一般。這是人生無上的幸福啊!”我聽了這話有些凜然。目前的光景被這凜然所襯托,愈加顯得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