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夜歸人

鐵馬與風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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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節到了。爸爸的書房搬到樓上。這是爸爸的習慣:每年春初庭中的柳樹梢上有鳥兒開始唱歌了,爸爸的書房便搬到樓上,與寢室合並。直到春盡夏來,天氣漸熱,柳梢上的鳥兒唱歌疲倦了,他再搬到樓下去。爸爸是愛聽鳥兒唱歌的。它們唱得的確好聽。尤其是在春天的早晨,我們被它們的歌聲從夢中喚醒,感覺非常愉快。因為它們的歌調都是愉快的。有一個春晨,爸爸對我說:“你曉得鳥兒的聲音像什麽?”我說:“像唱歌。”他說:“不很對。歌有時莊嚴,有時悲哀,有時雄壯,不一定是愉快的。它們的聲音無時不愉快,所以比作唱歌,不完全對。我看這好比‘笑’。鳥是會笑的動物,而且一天笑到晚的。倘說像唱歌,它們所唱的都是game song(遊戲歌),或sweet song(甜歌)之類的歌。”

今天星期日,早晨我被另一種音樂喚醒。這好像是一種婉轉的歌聲,和著清脆的樂器伴奏。傾耳靜聽,今天柳梢上黃鶯聲特別熱鬧。這大概是今天晨光特別明朗的緣故;但也許是今天這裏另有一種叮叮咚咚的伴奏聲的緣故。但這叮叮咚咚究竟是什麽聲音呢?我連忙起身,跟著聲音去尋。尋到爸爸的房間的樓窗邊,看見窗外的簷下掛著一個帽子口大的鐵圈,鐵圈周圍掛著許多鍾形的小銅片,春晨的和風吹來,銅片互相碰擊,發出清脆的叮叮咚咚,自然地成了鶯聲的伴奏。

這是爸爸今年的新設備,名叫“鐵馬”。昨天晚上才掛起來,今天早上我第一次聽見它的聲音。早飯時我問爸爸:“鐵馬有什麽用?”爸爸說:“在實用方麵講,這是報風信的。天起風了,鐵馬咚咚地響起來,我們就知道天起風。”我說:“還有在什麽方麵講呢?”爸爸說:“還有,在趣味方麵講,這是耳朵的一種慰安。我們要知道天起風,倘不講趣味而專講實用,隻要買一隻晴雨表,看看就知道。或者隻要在屋上裝一隻風車,看見它轉動了,就知道天起風。但我們希望在‘知道’事實以外又‘感到’一種情調,即在實用以外又得一種趣味。於是想出‘鐵馬’這東西來,使它在報告起風的時候發出一種清朗的音,以慰藉人的耳朵。所以這鐵馬好比鳥聲,也是一種‘自然的音樂’。我們的生活環境中,有許多自然的音樂,不論好壞,都有一種影響及於我們的感情,比形狀色彩所及於我們的影響更深。因為聲音不易遮隔,隨時隨地送入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