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製大軍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帶一萬人,帶十萬人,帶二十萬人,並非是簡單的數學加減法,曾經他也以為很簡單,直到真正開始帶兵之後才發現,根本不是一回事,對比起來就像是讓你組織室友晚上出去打球,然後讓你組織全班同學周末一起團建活動,再到讓你組織一場全校師生集體爬山,人數越少越簡單,人數越多就越麻煩。
古之將領,能把二十萬大軍帶出去溜達一圈,然後一個不少的給帶回來,就能稱得上當世的名將,你在班級群裏發一個明天早上八點集合的消息,都會有各種沒看手機,看錯時間,或者昨晚熬夜太晚的理由出現,更不要說古代這種通過口口相傳的命令。
所以軍紀嚴明顯得尤為重要,也正是借助此事,孟嚐才終於坐穩了這個“臨時”主帥的位子,其他朝歌係的魯人傑以及餘家父子才算是徹底的心服口服,畢竟這狠人可是連大王都直接嗆聲,不留餘地的人物。
當然,孟嚐也當得起這個指責的身份,就如同聞仲與比幹怒罵大王一樣,隻要他不是故意作死,稷的封號,足以讓他在大商暢行無阻。
當孟嚐控製著大軍穩步推進在徐國至鍾吾的大地上時,還有百姓安居樂業的秋收打穀割麥,這倒是讓孟嚐頗為驚奇,同樣是戰爭,北疆爛成那個樣子,怎麽這幫東夷人還講究這些?
後來一問大王,他才知道,這幫東夷人連連征伐,不是在懟東魯就是在懟大商,更多的還是互相吞並掠地,於是在東夷族的境內便有了一個不成文的規定,打仗可以,但是不能打擾秋收,不然你打我一下,我回敬你一次,你來我往,百姓基本無地可耕,就算占領了土地,收獲的也不過是一片廢墟。
東夷不比戎族,他們是有不動產的,不會像戎族一樣劫掠破壞,他們的東邊就是東海,往西就是高山和大河,又跨不出東魯的管製圈,於是便約定俗成,避免過度內耗後讓大商和東魯撿桃子。
“熱愛和平”的東魯見狀,也開始遵守遊戲規則,於是才有這樣一幅神奇的景象,五十裏外廝殺聲震野,跨過山丘之後,百姓們依然耕地勞作。
這樣糟糕的時代,有時候還是會有一些閃光點的露出,真是一群可惡卻又在某些地方很可愛的貴族。
臨近鍾吾百裏時,征夷王師原地休整,鍾吾城中也將前線最新的戰報送到了主帥營帳內。
如今的鍾吾匯集了東魯境內十幾位諸侯的軍勢,包括但不限於東魯國、古越國、杞國、繒國、褒國、徐國等十萬大軍。而對麵與其攻城對峙的便是淮夷為主的三十萬夷族大軍。
聽聞王師摧枯拉朽一般擊退鳥夷阻擊軍團後,整個東夷聯軍直接放棄強攻,後退三十裏地,建立防禦工事,畢竟這次不比往日,看大商的精銳程度,結合禦駕親征的帝辛性格,這一次大商根本就不是救援,完全是為了伐宗破廟而來。
同時一路撤退的鳥夷軍主將回到了大營,將王師主將換人的消息帶回了鍾吾城外的東夷大營。
“大首領,您是知道我的,我徐牧從來待人以誠,從不曾蒙騙他人,那位新晉升為稷伯的孟嚐真的是主帥啊,他不僅作戰靈活多變,還……還能讓帝辛當先鋒。”
眾人紛紛鄙夷不已,素來與鳥夷不合的島夷將軍田然更是反唇相譏。
“嘖嘖,徐將軍少負勇名,沒想到也能一本正經的說出如此好笑的笑話,帝辛何人,在座的幾位都了解,他這種莽夫除了聞仲還能屈居別人之下?你怕不是吃多了毒蕈,腦子糊塗了吧!”
“姓田的,三年前徐某在你身上留下箭傷的地方,我記得應該是左臂吧,真是奇怪,如今看來,怎麽像是當時射到你腦門上,把你給射傻了一樣。”
在座的諸位夷族主事人基本上都互相認識,這些年裏互相征伐,彼此都是什麽德行,大家也是心知肚明。
高坐在眾人首座的淮夷首領黎梧冷冷的看著田然,淡漠的眼神直教他後背發涼,於是閉上了嘴不再打斷挖苦。
“你繼續,說一說你是怎麽敗的。”
於是,徐牧將當時所發生的事情一一道來。
“不用爭了,這肯定不是帝辛那個莽夫能做出來的事情,黎某有幸拜讀過這位年輕人的《孟語新書》,當真是一位人傑啊,唉!隻是可惜,偏偏生在了對麵,可惜啊。”
眾人議論紛紛,平日裏捕風捉影的消息實在太多,誰都不願意相信區區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能有如此能耐,他才活了多少年?能比得過各自氏族前輩的經驗之談嗎?
但是孟嚐的戰績他們也不好否認,畢竟有對比,小小年紀堪稱侯爵殺手,敗亡在他手底下的實權侯爵已經兩個了,蘇護和袁福通可不是什麽無名之輩。
黎梧靜靜的沉思著,望了一眼徐夷的世子徐泰,緩緩說道:“今時之爭,在廟堂,去吧,那位該出出力了,他若是再不出手,就別怪我們實話實說。”
徐泰一凜,隨即雙手交叉撫在胸前,鄭重的鞠躬應下此事。
“如今兵主一脈不在東方,大家本是同氣連枝,還請各位回信,祭祀先祖請求庇佑,隻要能頂住這一戰,我等需全力以赴,在所不惜。”
無外乎黎梧如此鄭重,看似三十萬對三十萬,大家勢均力敵,可有一個變數,那便是大商的王師。
其他諸侯和夷、戎,每次征戰之前都要做足了功課,召集相熟的同盟結成聯合軍團,包括東魯也是如此,可這個世界就是有兩個完全不一樣的國度,一個是大商,一個是西周,擁有獨立作戰,一國獨大的實力。
從各個緯度對比,除了人數相當,他們自己都不認為勝率會有多大,往常都是固守拖延,等到大商耗不起糧草退軍,再跑出來報複東魯。今年可就不好說咯,大商的的祭祀聲勢浩大,秋收之豐早就傳遍了四方。
等征夷王師趕到之時,所看到的便是東伯侯薑桓楚帶著其他幾個邦國的主事出城覲見,而東夷大軍?早就躲到了百裏開外借助城牆玩起了攻守易型。
孟嚐就從未見過這麽軟弱的異族,就給人吃掉了阻擊部隊的三個軍陣而已,直接退守百裏,孟嚐搞不明白,你要是這麽慫,為什麽不俯首稱臣,不投降呢?是為了八神主的榮光?還是為了少昊氏、太昊氏的傳承?
反正在孟嚐看來,這幫人就是死腦筋,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古越國曾經和他們也算是一路,你看稱臣之後請封,現在活得多滋潤。
眼見著孟嚐陷入沉思,薑桓楚和東魯各國的諸侯子們,麵麵相覷,他們不知道稷伯在疑惑什麽,反而他們來到大營之時,看到主帥營帳內是這麽一個年輕人坐在坐在主座處理軍務時,他們都驚了,兩眼茫然的看著在前軍先鋒營訓子的帝辛,眾人懷疑自己是不是沒睡醒,把稷伯和大王給看混了。
簡直離譜,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麽離譜的事情。
薑桓楚直接拉著自家女婿的手,嚴肅的問道:“大王為何如此信任稷伯?您將自己置身軍營,卻絲毫不掌握兵權,您難道不知道這是大忌嗎?”
“萬一這位稷伯有什麽歹心,您這不是置大商安危如玩笑嗎?”
難得教導三小隻武藝的帝辛順勢和他走一旁無人之處,安慰的拍了拍薑伯侯的手背,梓潼的離世讓薑桓楚今年秋祭都沒有過去,看著眼前蒼老的老人,帝辛也是柔聲回應。
“外父,放心吧,你知道稷伯最大的特點是什麽嗎?”
“他很特別,滿朝的公卿大臣們總是喜歡先告訴寡人,他們要如何如何,他們想如何如何,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有人對我隱瞞欺騙,也有人裝作一副剛正不阿的死諫模樣,明麵上在為大商計,其實各自都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張。”
“子受做了四年的大王,其實也已經看明白了,很多次,我都想幹脆不要再去管那些錯綜複雜的關係,不再去聽他們虛情假意,我是大王,我想怎麽開心快活就怎麽來,為什麽要把自己弄得如此的累?”
薑桓楚看著帝辛有些頹然的樣子,仔細觀察著帝辛臉上的皺紋,不禁有些恍若隔世,原來大王已經不再年輕了,如今三十有五,麵上溝壑層出,華發斑白,哪裏還有以前那股英姿勃發的雄偉。
“大王,這便是孤家寡人的意思啊,您……您是大王,您天生就應該比別人更堅強……”
帝辛沒有說話,隻是又輕輕的拍了拍薑桓楚的手背,轉頭繼續教導著三小隻。
終究還是生分了啊,以前他都是直呼子受,剛剛特意將薑伯侯拉到無人之處,他卻不曾再呼喚子受之名,或許,對他而言,這個世界不再有子受,隻有大王吧!
“郊兒,你知道稷伯最大的優點是什麽嗎?”
殷郊有些疑惑的看著自己父王,不明白突然冷不丁問他這些是什麽意思。
“唔~~,仁義?會打仗?還有會種地!!”
“哈哈哈!對,你說的都對,他不僅仁義賢明,還從不迂腐,治軍嚴明卻不乏對士卒的關懷,這樣的人已經當世一等一的名將,能事農桑,便是知政知民,這樣的人才還尚且年輕,猶如剛剛升起的太陽,他的光芒,照耀的時間會很漫長,郊兒,你要尊敬稷伯,往後不可對其無禮,知道了嗎?”
“嗯,父王,郊兒知道,郊兒在火神營的這一個月,就已經知道了。”
帝辛拿起錦繡擦了一把汗,有些勉強的笑著。
‘好像,都沒有關注到,其實,稷伯最大的優點,就是先做後說,在事情未完成之前,從來不會聲張,這才是真正做實事的人啊。’
或許帝辛自我覺得,他的政治素養和滿朝的百官比,差了不是一個量級,所以經常會疲憊,他討厭那種說一半藏一半的人,而孟嚐的出現,讓他在朝堂之上看到了第三種人。
一種非常傻,但是讓他喜歡的人,先做後說,直接說結果,從來不空談仁政,紮根在務實之中的人。
帝辛眺望著遠方,那是東夷人的方向,比起坐在朝堂之上,果然,他還是更喜歡待在軍隊之中的感覺。
這裏的世界更加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