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遊俠兒

第366章 屠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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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言這東西,隻要違背了第一次,以後就永遠不可能算數。

半個時辰之後,仆骨可汗德興在一片石頭灘上發了第二次誓。一個時辰之後,在河道拐彎處發了第三次誓,兩個時辰之後,他又對著滾滾而來的河水發了第四次誓。

言語一次比一次慷慨激昂,違背誓言的懲罰也一次比一次重。為了取信於同族,他甚至用刀刃割破了小拇指,然而,一起逃命的仆骨人聽了,卻一笑了之。

眾仆骨武士早就不再相信他,也都懶得跟他較真兒。隻是擔心遭到突厥人的報複,才沒有一擁而上砍下他的腦袋獻給追兵。

沒有人願意再為一個膽小無信的家夥賣命,隻要聽到唐軍的馬蹄聲,眾仆骨將士就爭先恐後策馬遁逃,任由德興可汗自生自滅。

幸運的是,唐軍人生地不熟且遠來疲憊,所以幾度追到了德興可汗身側,幾度又被他憑著嫻熟的騎術“擺脫”。如此,追追逃逃,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間,太陽就又落向了西麵的山頂。將原本黃褐色的渾河迅速染成金紅色,宛若一道流動的火焰。(注:草原上的季節河因為攜帶了大量腐爛植物,遠看都是黃褐色。)

“通知大夥,注意腳下!”帶兵追趕德興可汗的薑簡,根本沒心情去欣賞長河落日的壯闊,忽然扭過頭,對蕭術裏、陳元敬和瓦斯等人吩咐。

“大夥注意腳下,副都護有令,大夥注意腳下。”

“地麵上石頭多起來了,大夥注意腳下,小心摔倒!”

“注意腳下,地麵變硬了!各自控製好各自的坐騎!”

……

眾將領用不同的語言,高聲重複,緊跟著,是大夥的親兵。不多時,所有追上來的大唐將士,都收到了提醒。趕緊集中精神留意地貌的變化,同時調整坐騎方向和速度,以免不小心踩翻了地麵上的碎石片,連人帶馬摔成滾地葫蘆。

“德興可汗不會發現了什麽吧?這一路,都跑出小一百裏了,居然還沒尋找地方過河!“確定自己麾下的弟兄都打起了精神之後,蕭術裏策馬重新靠近薑簡,帶著幾分擔憂詢問。

逼迫德興可汗給大夥當向導,絕對是一個好主意。然而,如果德興可汗豁出去性命,隻管帶著大夥沿著渾河南岸“放風箏”,薑簡的如意算盤可就落了空!

胡教頭曾經指點大夥說,力不可以用盡。大夥今天先擊潰了仆骨部武士,然後又追著其可汗德興跑了一百多裏路,體力消耗已經接近極限。這時候,萬一遇到另外一支敵軍,非但德興可汗這隻是原本煮熟了的鴨子要飛,大夥能否平安撤回去都成問題。

“應該不會,他如果舍得豁出去性命,先前就不會棄軍逃走。”薑簡被問得心裏頭發虛,卻堅定地搖頭。

“肯定不會!”陳遠敬向來仔細,在旁邊搖著頭高聲補充,“你們沒發現麽,前麵的河道變窄了。並且河岸邊出現了大量的卵石。”

“那不是常見的事情麽,白馬湖畔也有大量的圓石頭。這邊距離金微山越來越近,每年被山洪衝下來的石頭不知道多少。”蕭術裏沒聽明白陳遠敬說的是什麽意思,皺著眉頭反駁。

這種滿是大大小小石頭的地貌,對於從中原來的陳遠敬也許算是新鮮,對他和瑞根、洛古特等人來說,卻是再常見不過。特別貼近河道與湖泊的位置,沒有大量圓滾滾石頭才是稀罕。

“我是說,地麵上石頭少,河裏的淤泥就會多,容易把人和馬全都陷進去。”陳遠敬也不懊惱,先朝著四周圍看了一圈兒,然後繼續高聲補充,“而石頭多的地方,河底兒應該也全是鵝卵石。河底鋪上了石頭,泥坑就少,哪怕水深一些,也更容易涉水而過。我估計,德興可汗的渡河地點,應該距離咱們已經沒多遠了。”

“有道理!”“希望吧!”“這廝,真夠能跑的。要是參加我們契丹八大部之間的賽馬,弄不好年年能拿第一。”眾人將信將疑,喘息著回應。

話音剛落,卻看到德興可汗身邊的仆骨武士們,紛紛撥轉了坐騎,徑直朝著河麵衝了過去。轉眼間,數百匹駿馬就馱著它背上的主人,踏入了河水當中。馬蹄踩起的水花,被夕陽一照,宛若碎瓊亂玉。

“果然被你說中了,陳校尉,你這張嘴,簡直開過光!”蕭術裏大喜,高聲誇讚了陳遠敬一句,旋即將頭轉向了薑簡,“還不趕緊下令加速追,否則,德興可汗可就真跑了!”

“吹角,通知所有人加速。蕭術裏,瓦斯,你們兩個帶五百名弟兄,咬著敵軍的尾巴,先行渡河!能生擒德興可汗就生擒了他,如果他跑了,也不用繼續追。”薑簡終於如願以償,果斷高聲吩咐。

“是!”蕭術裏和瓦斯兩個早就等得心焦,立刻拱手領命。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高亢的畫角聲,緊跟著響了起來響。五千六百多名大唐瀚海健兒,伴著號角聲,催動坐騎,將速度再度加到了極限。

地麵在馬蹄的敲打下,開始上下起伏。水中覓食的野鴨、鷗鷺、鴻雁和白鶴受到驚嚇,成群結隊地騰空而起,吵鬧著飛向了更上遊。大量的野魚跳出水麵,瞪圓了眼睛四下觀望。還有數以萬計的飛蟲,從岸邊騰起,像煙霧一樣翻滾著“飄”向河麵,轉眼間,就將河麵給遮住了一小半兒。

“咱們上當了,唐軍是故意放可汗走的,借機尋找過河的通道!”正在涉水橫渡的仆骨人當中,有一名梅錄官機靈,一邊揮手拍打落在自己頭上的飛蟲,一邊高聲叫嚷。

周圍的同族紛紛側目,旋即脫下鎧甲,丟棄頭盔,以減輕坐騎的負擔,加快各自渡河的速度。誰也沒有附和梅錄官的話,更沒興趣去考慮,一旦唐軍尾隨著他們渡過了渾河,到底會出現什麽後果。

禍是突厥人惹下的,跟突厥人聯絡有親的,是部落裏的貴族和高官。大夥兒平時沒從突厥人那邊得到任何好處,今天一戰也使出了全力。大夥兒已經仁至義盡,誰也沒資格讓他們付出更多。

春末的河水有點冷,越往河道中央,越是刺骨。河水的深度,漸漸超過了馬鞍。很快,所有仆骨人,就全都沒心思去考慮,唐軍是不是真的為了尋找渡河的通道,才沒有急著生擒或者斬殺自家可汗。他們一個接一個跳下坐騎,一隻手抓住戰馬的肚帶,一隻手抓著戰馬的鞍子,才能避免自己被河水衝走或者沉入河底。

而硬木打造的馬鞍,早已在河水的推動下,脫離了馬背。一隻隻漂在水麵上,就像結伴覓食的野鴨。

“我的天,這麽深!”“天,好在水流不急!”奉命率部擒拿德興可汗的蕭術裏和瓦斯兩個,雙雙在岸邊拉住了坐騎,倒吸冷氣。

本以為,既然是德興可汗精心挑選的渡河通道,水深最多也就能沒過戰馬膝蓋。而草原上很多季節河上,都能找到類似的通道。卻不料,眼前這條所謂的通道,非但需要過河者涉水,還需要他們跟戰馬一起泅渡。

用這種方式過河,大夥在半途中根本沒有任何自保能力。對岸甭說埋伏上幾百名武士,就是隨便埋伏上幾百名拿著草叉子和燒火棍的悍婦,也能將大夥一個接一個戳翻在水裏,斬盡殺絕。

“嗚嗚嗚嗚——”還沒等二人想好,到底是繼續咬住敵軍渡河,還是先向薑簡請示,河對岸,已經響起了淒厲的號角聲。緊跟著,成千上萬的兵馬,忽然高速殺向了河灘。馬蹄帶起了煙塵,刹那間,讓夕陽失去了顏色!

“沙缽羅特勤,沙缽羅特勤來接應咱們了!”正在抓著馬鞍艱難泅渡的德興可汗如蒙大赦,扯開嗓子高聲叫嚷,“我就知道,他會帶兵來接應咱們。漠西仆骨與突厥做了這麽多年的兄弟,咱們替車鼻可汗抵抗唐軍,他不可能對咱們不管不顧!”

周圍的仆骨將士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繼續低頭泅渡,誰都沒做任何回應。

兩萬三千將士,活著逃到河邊的,才一千出頭。即便其餘被打散的弟兄,過幾天陸續能夠平安返回部落,此戰,仆骨部的總傷亡人數,也不可能低於五千。

這可是五千青壯男子,沒有一個是老弱病殘。而仆骨部,總計才多少男人?仆骨部為了車鼻可汗父子,做出了如此大的犧牲。沙缽羅派兵前來接應大夥一下,又有什麽不該?

“大夥快點遊,到對岸去與沙缽羅特勤匯合,然後想辦法再殺回南岸,向唐軍討還血債。唐軍追了咱們大半天,又累又餓。沙缽羅特勤這邊可全是生力軍!”知道自己的威望已經降到了地麵以下,德興特勤想了想,繼續高聲說道。

族人怎麽看待自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車鼻可汗父子,會記得自己今天的功勞。而隻要車鼻可汗沒有放棄對自己的支持,自己的可汗地位,就穩如金微山。

“哼!”眾仆骨將士又看了他一眼,果斷加快了向前遊的速度。卻不是因為想要跟他一起去向突厥人匯報唐軍的情況,而是忽然發現剛剛趕到南岸的唐軍開始策動坐騎試探河水的深淺,並且將角弓紛紛抄在了手裏。

渾河水越靠近河道中央越深,從中央到岸邊,卻有很寬的一段,河水最多隻能沒過戰馬的膝蓋。而唐軍隻要策馬向河道中央走上二三十丈遠,就可以把大夥納入弓箭的有效攻擊範圍。

“該死!”德興可汗,也發現了唐軍試圖用羽箭射殺自己,大罵了一句,手腳並用加速泅渡。他運氣不錯,才又遊出了不到一炷香時間,身邊的戰馬就從河水中重新露出了脊背,緊跟著,馬尾巴,馬肋骨、腿上部,相繼也露出了水麵。

“踩到河底了,馬蹄踩到河底了!”德興可汗驚喜交加,嘴裏再度發出歡呼。隨即,將馬鞍扣在馬背上,雙手抱著馬脖子爬上馬鞍,努力挺直腰杆,向七八十步之外,剛抵達北岸的突厥狼騎揮手,“快,快過來拉我一把。帶我去見沙缽羅特勤,唐軍,唐軍已經被我引過來了,此刻正人困馬乏——”

作為仆骨部的可汗,他是真心地把自己當成了突厥人的盟友。所以,喊得格外賣力。然而,回答他的,卻是一陣清脆的弓弦響。

不是來自背後,而是來自正前方的河岸。兩千名突厥狼騎在阿史那沙缽羅的帶領下引弓而射,將仆骨不可汗德興和他身邊的同族,用羽箭徹底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