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英驱车。
一路缓缓向着市区而去。
路上侯英终于是忍不住了,问道:“李总,你说的那个田园有血光之灾,是真的?”
原本侯英早年混迹社会,三教九流也见的多了。
但是道上的混子都要拜一拜关二哥,久而久之,侯英也有些笃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再结合李四季的发家史,也怪不得侯英不信。
谁敢信,这位二十岁的年轻人,是真的没有什么背景关系,从吃百家饭的出身,混到了现在这步境地?
“当然是真的,我诓骗陈队长干啥,陈队长可是自己人呐!”
李四季说道。
“再说了,我诓骗陈队长,对咱们有啥好处?没必要嘛!”
“那,那田园这个人还有救么?”侯英问道。
李四季没有回答。
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没救了?”侯英有些失望,原以为李四季应该有起死回生,峰回路转的本事。
“不是没救了,而是救了这个人,牵扯太广,太多人了。”
“啊,这怎么话儿说的?”
“什么是血光之灾?”
“啊......”
“所谓血光之灾,就是造孽太多,上天给的惩罚啊。生死有命,外人不能随便干预。倘若干预了,那就要沾染因果啊!”
接着李四季继续说:“就像是你吧。当初如果我没有遇到你,你本应该是个死人了,而且我也不会认识你。”
“但是当时我看你为了给老娘治病,借了钱还不起,于是才发了善心,救了你。所以你自然而然的躲过了那次的血光之灾、生死劫难,不仅躲过了,老话儿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所以你看你这两年,是不是顺风顺水的?”
侯英愣了,哑口无言。
李四季继续说道:“倘若当初我没有发善心,如今在我身边给我开车的是谁呢?”
侯英回答道:“这个......这个我可不知道。”
“是谁不重要,但你要知道,因为我的一个善心,我的干预,已经让另外一个人失去了成为牧野集团老总司机的机会,所以,你觉得这中间有因果么?”
“这...这就是因果?”
“不错,这就是因果。再说刚刚那个田园,港岛来的。他身上业力太重、孽缘太多,如果去救他,那因果干系就更大了!”
“李总,这得有多大的因果?”
“多大?比你想得还要大,这个田园遭劫,了不起这次就是他一个人丧命。但要是去干涉了,可能就是十条八条的人命,你说因果大不大?”
“啊!?这么多......”
这下子,侯英沉默了。
李四季的话,他听的明白,救一个人,可能要死十个八个呢,可不能再管了。
其实不仅是侯英,就连李四季也被自己说的有点后怕了。
原本李四季就是个无神论者,不信妖魔鬼怪之说。
但是虽然不信这个,但是相信因果啊。
不然怎么上一世那般一事无成,他自己又是如何来到这个时间、这个世界的?
而且,港岛的这些个商人。
说的好听点,那是知名商人、慈善家、企业家。
说的不好听点,这些人能有当下的地位、财富、势力和权力,那都是从早些年港岛最混乱的时代杀出来的,那可是真正靠着凶残和冷血才能活到现在,拥有当下一份家业的。
何况,田园这个人,李四季知道。
本身也是德行有亏,留恋风尘、在港岛就惹下了一堆风流债。
这次的事情,如果按照原本的情况发展,应该就是今天中午田园醉酒、然后强暴了给他送布草的姑娘。
这姑娘害怕,也不敢声张,原本事情到这里可能也就没了下文。
但是偏偏让那个跟田园同行来豫省的未婚妻知道了。
说是未婚妻,其实就是田园在港岛酒吧喝醉了,晚上俩人滚了床单,因为这个未婚妻背后有14K的势力,所以哪怕是社团出身的田家都不愿意招惹,干脆说和了,俩家结亲。
这样反而没有了仇怨,成就了两家的好事。
只是这个未婚妻极为霸道,得知此事之后,居然一怒之下勾引田园的保镖阿宏,巧舌如簧,编排自己被胁迫受辱后无奈和田园订婚的故事。
更是在贴身保镖阿宏无限愤恨中,田园被设局砍掉了老二,最终失血过多而死。
不得不说,田园最终被杀,是成败都在一根屌啊。
这田园未婚妻,不仅让田园断了老二,活生生的疼死,而且还毁尸灭迹。
李四季记得,这件事情,一直到多年以后,豫省饭店翻修,这才从化粪池里挖出来了一具尸骸,经过检验,才破了这一桩案子。
自己如果当下救下了田园,以田园如今的性情,那个无辜被强暴的服务员姑娘肯定会被报复,甚至这个姑娘背后的家庭也会遭殃。
甚至于那个未婚妻、包括保镖阿宏也一定难以善终了。
对于港岛富豪的凶狠,李四季可是一清二楚。
就算田园胆小怕事,但是作为港岛保险大亨的田家,一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斩草除根才是他们的做事风格。
港岛电影里,那些杀人销骨的名场面,在现实里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
所以,在回郑市的路上,经侯英这么一问,李四季自己也有些犹豫了,到底该不该救田园这个人,值不值得救。
如果为了钱,为了生意,去救下一个睚眦必报的恶人,可能会导致更多的因果,更多的人丧命,李四季实在是于心不忍,更何况也触及到了他自己的底线。
沉默。
这个险,李四季实在不敢冒。
倘若这些因果加在了自己或者刘念等人的身上,自己着实有些承受不起。
思来想去,李四季连放弃这条线的心思都有了。
但在紫荆山百货旁的小宾馆缴的房费没法退,索性先住着,等等再看吧。
也许这件事,还有些变数,也尚未可知。
只是李四季对侯英并没有和盘托出事情的全部原委,田园案件中,田园之死其实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实际上后世有人猜测,是港岛14K的势力,想要借助这件事情来插手田家的业务,甚至还有人猜测,是英资集团在背后捣鬼。
众说纷纭,不一而是。
李四季不知道的是,田园这时候也是心神不宁。
在田园看来,那个年轻人,如果昨天晚上遇到了是巧合、可今天再次遇到,那就一定不是巧合,看这个人的神态,他肯定是想要说什么,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却一直欲言又止。
这种躲着他、看着他的形态和眼神,田园太熟悉了。
就是因为在港岛,与自己父亲交好的一位大师来家里做客,当时看到自己的时候,也是这般,所以父亲才让自己先来大陆避一避。
完全没有了瞻仰花园口遗址的兴趣,田园也婉拒了招商局和公安局领导的宴请。
在这位警官的回复里,提到了血光之灾,这才是让田园惊颤的地方。
所以,回到豫省饭店,田园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结果。
越想越是心烦,越想越是不安。
就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保镖昨天晚上给自己汇报的情况。
这个年轻人,是生意人,如今就住在离自己不远的紫荆山百货附近。
今天又听招商局的领导说是牧野集团的老总。
牧野集团,好熟悉的名字,只是心烦意乱也没深想。
田园干脆叫来自己的保镖,让去打听这个年轻人具体的住所,套间里自己的未婚妻嘟嘟囔囔的抱怨不好玩,没意思。
田园更是心烦,干脆走出房间,随便转转。
还没等到自己的保镖打探完消息回来报告。
转角就看到了回来路上给自己解释情况的那个公安。
当下,正要上前去搭话。
猛地却看到这个公安和另外几个人正在说着什么,看着装,好像是饭店的工作人员。
虽然隔着几十米,田园根本听不到他们的讲话。
只见这个公安抬起头,看了看田园原本入住的房间方向,竟然莫名的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可奈何。
然后跟着几个工作人员离开了。
尽管相隔很远,田园确定对方一定不会发现自己。
但是刚刚这个公安的神情和动作,彻底的让他陷入了沉思和焦虑。
想到自己父亲在自己临行来大陆之前说的话,田园对身后的保镖阿宏说了几句话,然后保镖就快速的离开了。
田园回到房间,见未婚妻已经出去了。
沉默的点了一根雪茄,看向窗外。
客房楼下,陈立国正在叮嘱安保人员和服务人员,他还清楚的记得,李四季说过的注意事项。
突然看到那位田园先生的保镖走了过来。
“阿sir,田先生要见您!”
听着保镖半生不熟的国语,陈立国顿时有些懵圈。
这位田先生啥情况,招商局和公安局的领导给他接风洗尘,宴请他都不去。这会儿突然要见自己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有什么要求?还是......
当然,陈立国原本就是借调来的。本着服务港岛贵宾的原则,当即和一旁的干警交代了几句,然后就跟着保镖一起去往田园先生的房间了。
推门进来后,田园先生正在吞云吐雾,指了指对面的一张沙发,说道:“警官,请坐了啦!”
陈立国点点头,坐了下来说到:“田先生,我姓陈,叫陈立国。您可以叫我的名字!”
“欧克啦!那我就叫你陈警官啦!”
“田先生,您叫我上来是有什么事情么?”陈立国开口问。
他跟这位田园先生并不熟,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对方显然不会单独叫他上来。
如果是中午那会儿自己传达李四季的话,当着招商局和公安局领导的面,已经说的一清二楚了。没必要再专门找自己上来吧?
田园挥了挥手,示意保镖先出去。
等屋子里只剩下田园和陈立国的时候,这才说道:“陈警官,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情啦,不知可不可啦!”
虽然田园也不过二十多岁,将近三十岁的样子。
比陈立国还要小不少。
但这一嘴的口音,实在是听着别扭,万幸,陈立国还算是能听懂。
“当然,只要不涉及机要,请说!”
“不色剂,不色剂啦!”
“白天的那个年轻人,到底是洗马来头啦?他给我的感觉好好奇怪啦!”
听到田园居然主动打听起了李四季,陈立国皱眉。
这可算是把他给难住了,李四季跟自己很熟悉,而且也说得很清楚,并不想趟浑水,如果自己讲了太多,反而不好。
李四季虽然没有多说,但是因因果果的事情,还是少沾为妙。
陈立国正准备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令他没想到的是,田园竟然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
“陈警官啦,我想听实话,如果不是实话,就不要说了啦!”
陈立国顿时被田园的洞察力吓了一跳,不过想想眼前这位可是港岛保险大亨田家的大公子,还是家族的第一继承人,要是没点真本事,只会寻花问柳、拔吊无情的话,恐怕早就被其他兄弟姐妹给干掉了吧。
想到这里,陈立国顿了顿,说道:“实不相瞒,那个人是我的一个朋友!”
“朋友!?”
“恩,荣辱与共的朋友!”
“噢,那你的那位朋友看我的神态不太对劲儿,先不说礼貌不礼貌。我和他认识么?”田园冷静了下来,反而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陈立国自然不会被吓到,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严肃的问道:“田先生,您相信命数么?”
“命数?”
“对,就是算命、看相那一套,我们内地称之为封建迷信。”
“哈...风水堪舆嘛!在港岛好风光啦!”
陈立国长舒一口气,说道:“实不相瞒,我的这位朋友就是一位看相算命的先生。中午那会儿虽然他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似乎看出了些什么东西。”
听到这话,田园“蹭”的一下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陈立国原以为他会发飙,甚至于破口大骂,但没想到的是,田园居然一把抓住了陈立国的手,说道:“陈警官,麻烦你,麻烦你帮我引荐一下你的朋友可以么?”
“这......”
“不方面么,我可以出钱,见面礼一万块,可以么?”
此话一出,陈立国整个人都懵了。
一万块钱啊!
要知道,陈立国现在隶属于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早先因为在鲁县连续立功,再加上鲁县原县委书记铁书记高升,所以陈立国被调去了平市刑侦上。
如今不大不小也算是个官!
可就算这样,一个月也不过九十多块钱!
一万块钱啊,只是见一面,这钱够他不吃不喝干十年的。
虽然暗地里,自己哥哥和牧野集团的关系会给自己带来回报,但那是不能摆在明面上的。
也就是说,哪怕因为自己哥哥的缘故,自己分了一些牧野集团的红利,这钱就算拿到手,也是不能随意使用的。
“哎......”
田园赶紧说道:“如果少的话,我可以加钱......”
陈立国当即说道:“田先生,这不是钱的事儿。我那位朋友本身也不缺钱,而是因为他不太愿意......算了,这样吧,我替你问问,见不见,咱们后续再说!”
“太感谢了,太感谢了,陈警官!”
“谢就算了,只是我怕我那个朋友,未必真的愿意见你啊!”
说完,陈立国叹了口气,施施然走出了田园的房间。
待陈立国离开,田园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田家乱世起家,如同绝大多数港岛富豪一样,对阴阳五行风水堪舆非常在意。要不然也不会在与大陆的商业考察之前,专程要来老家祭祖,近便一点去他们后来迁入的虎门镇就好了嘛。
同样,田家也认识一些有本事的风水大师。
当时田园父亲的朋友,暹罗白大师来港岛,看到自己直摇头,父亲求问白大师,得到的回答却是说自己功力尚浅,无法破局。
只是说有一线生机在北方。
如此一来,才有了田园父亲一力主张让田园借着港岛华人商会即将开启内地商业考察之前,先行往北而去。
何谓北方?
龙国传统意义上,从南往北,过了秦岭淮河一线,就是北方。
所以豫省虽然营商环境一般,但是当豫省驻羊城办事处的人一发出邀请,田园立即就答应了。
提前到了豫省郑市,田园其实已经去拜访了禅宗祖庭,但是却没有丝毫收获,原本那天就有些心烦意乱,这才晚上撇开众人,只带了两个保镖到处走走逛逛散散心。
结果就是那一次,也是第一次跟李四季在路边摊遇到。
没想到今天中午再次遇到,虽然田园也怀疑是不是李四季有所企图,不然不会这么巧合,但是竟然在这里有人能够一针见血的指出自己可能遇到的这一劫,真的是什么别的企图都顾不得了。
田园明白,兴许白大师所说的一线生机,就在此处。
因此,他更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和对方见一面了。
却说陈立国这边,从田园的房间出来之后,就直奔豫省饭店大门外。
他知道李四季就住在紫荆山百货隔壁的宾馆里,毕竟生意人,出门在外,住宾馆也是常事。
李四季和田园,在陈立国看来,原本就近在咫尺,但是却因为各自的顾及,实则咫尺天涯。
在陈立国想来,李四季其实是真的不太想插手这件事情的,而自己虽说与他交情不差,当年李四季事业刚起步的时候也给予了不少的帮助和方便。
但是未经别人的同意,擅自答应了田园的请求,并且这件事还很有可能将李四季置于险境。
兴许,李四季知道后,还真有可能跟自己翻脸。
但是陈立国没办法,作为一个部队转业到地方的干警,虽然这些年也有些手脚不干净,但也只是为了改善生活。
在正义感这方面,陈立国这种南越战争退伍转业的老兵,绝对没问题。
其实,不仅是陈立国,甚至包括侯英,都认可李四季所说的因果关系。
但那毕竟都是未来的事儿,还有很多也许、很多可能、很多不确定性和变数。
因此,如果只是因为未来的不确定性和因果,就眼睁睁的看着田园这个大活人在自己的面前出事儿,陈立国觉得自己是真的做不到。
想到李四季让自己也离得远远的,如今却站在事情漩涡的中央,陈立国也只能一切随心吧。
不论李四季愿不愿意见田园,愿不愿意去破局,自己的话传到了,也算是尽力了。
小宾馆里。
侯英打开了房门,李四季正夹着一根烟,任由烟灰挂在过滤嘴上,也没有弹开,怔怔地出神,似乎在竭力想些什么。
在听完陈立国的话,李四季哑火了。
刚交代完别干涉,这才半天没过,就把我给和盘托出了?
陈立国显然也有些不太好意思,虽说自己比李四季大许多,但这一年多来,两人见面并不多,尤其是自己调任平市之后。
原本就有些理亏,再加上李四季身上的气势越来越足,陈立国有些尴尬的说道:“那个什么,咳咳....要是四季你实在不想见,那就算了!”
李四季看着陈立国,说道:“你好像,想要让我帮他?”
“不错!”
“为什么,因为任务?还是别的?”李四季正色的问道。
“也算是,但不全是。”
“怎么说?”
“任务是任务,但我是人民警察。田园背景如何我不关心,但是在我看来,他就是一个普通的人民群众,让我保护下的人民群众出事,我心里实在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李四季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你让他过来吧,记得,悄悄地来!”
“啊,四季,你答应帮他了?”
“没有!”
李四季继续说道:“我愿意见他,不代表我愿意帮他。具体帮不帮,我要跟他详细聊聊才知道值不值得帮!”
“没问题!”
陈立国转身离开。
李四季则是无奈的叹口气。
侯英站在一旁,问道:“李总,咱不就是为了跟他们打好关系,好做生意嘛,你怎么又不太高兴呢!?”
李四季站起身,回答道:“是啊。可是,如果赚钱是站在人命上赚,赚沾着血的钱,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原本是单纯的想要搭上一条线,接下来很多事情需要借助他们的身份。但是这两次我见到这个人,看到他身后的尸山血海,心想宁愿不赚这个钱,也不想有无辜的人因为一句话或者我的一个行为而丧生!”
侯英没听懂,只是挠了挠头。
田园这个人,李四季一旦打开了回忆,那些记忆里的点点滴滴就如同泉涌一般的出现。
其实对他,李四季没什么好感。
上一世里,看到一些回忆录和专访,谈到了田园这个港岛保险大亨的大公子,只是给了一些不太好的评价,其中最让人感兴趣的就是风流韵事和神秘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