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偉這輩子算是完了。”
蘇雲躺在陳曦的**，望著天花板，喃喃說道。
床對麵的書桌前，陳曦正拿著畫筆在便利簽上畫著畫，聞言，回頭看了蘇雲一眼，問道：“又怎麽了？”
“他網賭上癮，輸光了生活費，到處借錢，能借的都借了，去年還找我借了五千塊錢。”蘇雲心煩意亂，語義顛倒的低聲說道，“皆無可借，賭癮上頭，就借了網貸。”
去年程偉找蘇雲借錢的時候說的是，不論輸贏，都不再賭了。
可是，每一個賭徒的內心深處，都有一個“補天計劃”，企圖連本帶利的把自己輸掉的都贏回來。
而“補天計劃”的恐怖之處不在於這個賭徒能不能贏，而在於，如果他輸了，他會有一個新的“補天計劃”，如果他贏了，他就會想，“我這次都能贏，那下次肯定還會贏。”
從此墮入永無止境的輪回煉獄。
程偉便是如此。
初次接觸網賭，他其實不屑一顧。
他是誰，985大學的高材生，父母是百萬富翁，有自己的公司，富家子弟、才思敏捷，他的起跑線就是無數人的終點線。
他這種人，怎麽可能跟網賭這種東西扯上關係？
可抱著一種不屑的態度玩了兩把之後，他的心態就發生了一點點微妙的變化。
這東西，好像有點意思哈？
能帶給他一種不可言說的成就感。
高考畢業的那個暑假，他一直與石雪敏廝混在一起，年輕男女、青春懵懂、幹柴烈火，該發生的，都發生了。問題是，他好像有一點點虛。第一次他以為是第一次的原因，第二次他以為是手活做太多了，可每次都是幾下交貨，他就不得不承認事實了，自己可能的確有點問題。
對於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人來說，在這方麵的不自信，足以覆蓋掉他其他所有方麵的自信。
而就是在這個時候，賭博，帶給了他一點微妙的成就感。
贏不贏錢的，程偉無所謂，畢竟，他可是富二代，不差這點錢，他在意的是，贏！
贏的感覺。
從此，他就開始帶著一點玩遊戲的心態玩網賭，偶爾玩幾把，幾十、幾百的丟下去，也不痛不癢，畢竟也是有輸有贏的，問題不大。
然而，正是因為不痛不癢，程偉就慢慢的感覺沒什麽意思了。然後，他開始加注，放上賭桌的錢開始讓自己感覺在意了。
幾百到幾千到幾萬，注碼越來越高，他越來越輸不起，他越來越在意，於是，他越來越瘋狂。
贏錢之後，他會興奮到手舞足蹈、放浪形骸，會連夜飛到石雪敏所的城市，吃喝玩樂、買奢侈品，直到把贏來的錢花光；
輸錢之後，他會頹然到萎靡不振，會分析下注規律、會思索怎麽才能贏，至於茶飯不思，不去上課。
如此幾個月，程偉突然發現，自己不僅提前把生活費花光了，連從小到大存下的零花錢、壓歲錢也統統花光了。
輸錢帶給他巨大的壓力，他一邊想，“我不能再賭了。賭色竟使我憔悴至此，今日起，戒賭！”
一邊又想，“我得把輸掉的錢贏回來，要是讓人知道我程偉網賭輸了這麽多錢，還不被笑死？把輸掉的贏回來之後，就不再賭了。”
“補天計劃”，從此開始。
一直輸一直輸，把自己身上的錢輸光了，就找“買資料”“進補習班”“考研”等借口向爸媽爆金幣，金幣爆到了一個極限，就找關係好的長輩，進而是同輩兄妹，然後是相熟的朋友，然後是相好的同學，然後是陌生的同學，然後是……
夜深人靜，一個人蹲在宿舍的廁所，循著通訊錄上瘋狂翻找，看哪個人還沒有借過錢，哪個人可以憑借自己精妙絕倫的演技，激起他的憐憫，借自己一點錢翻本。
“雲哥兒，在嗎？”
類似這種。
——江湖傳言，“在嗎”起手，必是小醜，也可以套用到這裏。
錢皆無可借了，甚至被爸媽限製消費了，那就隻有最後一條路了——廣告充斥在各大平台的，網貸。
如果是網賭是讓人墮入輪回絕境的惡魔，那麽，網貸就是另外一個讓人死無葬身之地的惡魔。
兩個惡魔相互催化，一起發功，以最快的速度、以最優質的服務，送人去十八層地獄。
寒假的時候，蘇雲去參加高中同學的聚會，不見了程偉，問起白錦溪，言說，“為了給程偉還網貸，他爸媽已經賣了一套房了。”
“這隻是開始。”蘇雲跟陳曦說道。
他看著天花板，天花板隔得太近，讓他感覺壓力，天花板不透明，讓他看不清遠方。
他想到高中那個恣意張揚的少年人，想到畢業那天，他們在公交車上，程偉還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因為想向自己喜歡的女孩兒表露心跡而緊張到慌不擇路，向他這個母胎solo十八年的人谘詢表白事宜。
而現在，一轉眼，那個羞澀的、清澈的少年人墮入了地獄，不到兩年時間。
蘇雲的雙眼滿含痛苦。
賣房、賣車、賣公司，家破人亡，程偉未來的路，清晰可見。
作為朋友，蘇雲既有自責、又覺得程偉可憐、還為程偉惋惜，其中滋味，十分複雜。
書桌前的陳曦沒有回話，她再畫一會，就拿著便利貼站起身，走來床邊，在蘇雲跟前蹲下，笑嘻嘻的說道：
“快，給你看個好東西。”
“什麽？”蘇雲躺在**，歪過腦袋去看她。
“將將將~~”
陳曦獻寶似的將便利簽拿出來給蘇雲看。
“這是什麽？”蘇雲問道，從回來租房，陳小姐就一直在畫。
“嘿嘿！”
陳曦不回答，隻是一手拿著便利貼的上端，一手捏住便利貼的下擺，一用力，將便利貼彎曲起來，然後，她壓住便利貼下擺的拇指就往後慢慢退，便利貼的紙就“唰唰唰”的快速翻過。
可以看到，便利貼上每一張紙都畫了“一語”畫風的畫，當快速翻動，畫就連成了小動畫。
可是，陳小姐翻了一遍，蘇雲沒看懂，疑惑道：“動畫嗎？你畫的是什麽？”
“嗯？”
陳曦一直得意地盯著蘇雲看，聽到蘇雲問，就回頭去看便利貼，再翻一遍，才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嘿嘿，翻反了。”
她又把便利貼反過來，重新翻給蘇雲看，蘇雲這才看懂。
畫的確實是一個可愛的小動畫——
籃球場上，一個男生站在三分線前麵，用手拍了拍籃球，然後屈膝跳投，籃球劃過半空，精準落入籃筐之中。
就是這麽一個簡單的小動畫。
動畫裏也有其他人，可其他人都是寥寥幾筆畫了個相對位置，隻有投三分球的這個男生，模樣俊秀、身材高大，身穿30號球服。
模樣氣質，像極了蘇雲。
不必說，這就是他打蜀山杯時，遠投三分球的樣子。
看陳小姐得意地翻了好幾遍，蘇雲就仰頭，默默看她，不說話。
“哼！”陳曦發現了他的目光，停下來，歪了歪腦袋，笑問道，“本小姐畫得好不好？”
“好。”蘇雲應道。
“那是當然！”陳曦不再展示動畫了，就拿著便利貼，抱住了蘇雲的腦袋，語氣歡快的說，“見不到你的時候，我就把你畫下來。”
畫著畫著，她就有了極好的繪畫技術。
蘇雲埋在陳曦的懷裏，聞言不說話，隻是覺得鼻子有點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