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的时候为了读书,父母将我送到县城里来,其实本是没有这个必要的,乡镇里面也有小学,只是他们说:乡里的怎么比得上县城的,县城的老师肯定厉害一些,你只管读书,学费不担心。
穷多了,我自然也知道自己家庭什么情况,我家都是农民工,我父亲改板匠,通俗一点就是,木匠。但是其实他干的活很杂,所以他什么都会,水电安装这些他都懂,家里这些都是他负责;我母亲也没有什么文化,她都是随我父亲去干活,从田里面到工地,她都是这样子的,只不过我爸爸能抗两袋米,她就一袋。
为了方便我读书,他们在城里的巷子里面租了个平房,旁边还带一个小仓库,很便宜,一个月只要50块钱。
我刚刚来县城的时候可高兴了,觉得城里面没乡下这么脏,街上有摊贩,有汽车,还有玩具城,大大的超市跟商场,都是些没见过的玩意儿。
有一次爸妈带我来大街上,我看到旁边有卖那种塑料的机器人,那是一块板子,上面挂着钩子,钩子吊着玩具,玩具吊着我,我便走不动了路,因为从来没玩过,只有听别人说过,我想去摸摸看那是什么手感。
我跑到挂着玩具的熟料板下面,眼里应该是闪着光的,老板看到我的模样,再看了看我的父母,几秒钟之后,他从玩具的板子上取下了我想要的那个,“来,看看,若是合心了,二十块钱,拿走。”他笑着将玩具递给我。
玩具被塑料包着的,不像现在的玩具好像都是盒子装起来,都感受不到它的纹路跟构造,跟防小孩似的。我抱着它看了又看,想用指甲去撕开玩具跟塑料之间的隔阂,可是弄了一会都没弄开,我妈才将我拉到她身边,“下次,等你爸做完城里的活,下次再来给你买吧。”她抢走了我的玩具,毫不客气。
“不好意思,我们不要。”她客气地跟老板说,解释了几句之后就拉着我走到一边。
“等我干完活,回来马上给你买!”我爸脸上总是笑着的,好像没钱跟他关系不大。
我想要什么都得不到,而他们买其他东西的时候都不问我的意见,想买就买,怪不得他总是笑的,因为大人的快乐都是自己给的,而我的快乐得经过他们的同意。
“阿晟乖,记住这个地方下个月,我们再来,老板,能不能留到下个月啊。”父亲看见我沉默不语,好像体会到了我的不快乐跟不甘心,他突然对着老板喊道。
“好,下个月再来,保证有。”老板也是笑嘻嘻的。
其实现在的条件比我在乡下的时候已经好很多了,我爸妈能在城里面找到活,工资比乡下干杂活好得多,最重要的是,乡下农活很多,特别累人,比如春天要摘油菜花,夏天要插秧,秋天要下田打米,收苞谷。
不过来了城里乡下那块田也没闲着,我爸将他交给二伯,二伯来打理我家的田地,然后最后分成的时候五五分成。
我满心期待的等着下个月,我甚至还拿奖了班里面的三好学生,我想着拿这个回去,肯定能换一个玩具回来,结果一个月之后,我们收到了我父亲工友的电话,我父亲死了。
那天警察找到我们,带回了父亲的尸体,听那些大人说,父亲是从高空作业,失足摔死的。我妈抓着带头的那人问。
“绳子呢!绳子呢!”
“没系。”他们低着头说。
“你们老板呢!”
“跑了……”
母亲跟他们大吵大闹,警察制止了我母亲,说是会尽力找到老板。
工头最后掏出了一万块钱,说是大家的心意,母亲嘶吼,不要钱只要人,所有人都叹气。我站在角落,看着愤怒的母亲跟站在一旁的警察,“我想看看我爸爸。”我对警察说。
没人让我看,等所有人都走之后,我哭了好久,母亲不知道去哪了,等她回来的时候,带着父亲的背包,里面很空,一瓶皱巴巴,扭曲了的水瓶,还有些生活用品,工作的工具,以及一个塑料玩具。
后面我上了初中,我是走读,不住校,因为住校要钱。每次回去的时候总是很安静,母亲经常一个人坐在床边,不知道想什么,很安静,我做好了饭去叫她,她才知道吃饭。
“下学期的学费……”我支支吾吾问我妈要钱,这学期才结束,我的成绩不算好,只能算中等。
我们吃得很简单,白菜煮个汤,炒个土豆便是一餐,听到我的话之后母亲突然放下了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静静地看着我,从床铺那边取出钱来。
“拿去。”
后面母亲暴躁了很多,还喝酒,以前她都是劝我爸别喝酒的,后面也爱喝酒了,我很烦,我们吵架变得多了,有时候她还打我,初二的时候我跑了,有两天没回家,不想回,只是后面饿得厉害,没办法才回去的。
回来的时候我以为我妈要打我,谁知道她抱着我哭了好久,叫我别乱跑,以后好好读书,她要重新出去找工作了。
后面,母亲背上了父亲的背包,早出晚归,身上总是脏兮兮的,满身的风尘,她求人让她进工地,搬钢筋,扛水泥,接不到工地的活就私下给人去刮瓷,就是给人装修,做小工。
一直到初三我毕业,成绩是勉强能上高中的,只是我不想读书了,读不下去,我毕业那天跟她说,“我不读了,我要去打工。”
“你敢不读书!”
“不想读了,没意思。”我坚定地说。
“你再说一句!”母亲瞪着我,恶狠狠说。
“你不读书,你以后怎么找好工作,没文化没学历,你连厂都进不去,我跟你爸养了你这么多年,不就是让你好好读书,你跟我说你不想读了。”
“差多少钱!”她大把大把的钱撒在我面前。
她扯着嗓子大喊大叫,我站在她面前战战兢兢,但是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我没有心思学习,我现在只想出去,没钱的日子我受够了,母亲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他,她是为了我好,只是……听说出去工作,赚个几百上千轻轻松松,读书还要看别人脸色,赚钱应该是不用的,所以我放弃了读书。
不过我后面才知道,原来工作也要看别人脸色。
那天吵着吵着她让我滚,说白养了我,我也生气,摔门就走了。
那会我16岁,我一个人就冲了出去。
我李晟难不成会饿死?
我出去就没跟我妈联系,那会又没手机,什么都没带我就出来了。
其实一冲出来我就后悔了,因为我身上没有钱,但是又怎么好意思回去呢。
我开始在街上闲逛,说闲逛也对,就找活,看看有没有工作能做,那会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也不会在玩具店门口驻留,就这么一直在城里溜达到了晚上,工作没找到,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不知道怎么办,最后憋屈地回家了。
“妈,是我。”
“你谁啊,哪家的孩子,大晚上在我门口叫什么呢。”
她这么一说又来气了,也不说话,想掉头就走,但是大晚上的,这去哪啊,不行,我只能坐在门口,等了好久,后面她还是开门了。
“进来吧。”她看到门口的我,脸上没有神色,说道。
租的房子也不是之前的小仓库了,我走进了屋,现在的房子比之前的大得多,四面方方正正的高墙,有厨房有厕所,好几个房间。
我还没说话,她就讥笑道,“不是挺厉害吗。”
“你看看你什么样子,屁大点人,没什么本事,脾气还不小。”我妈用手指着我骂道。
我的手攥得很紧,但是还是不敢动手,她又说,“不读书就自己去找活,赚钱去。”说完她丢给了我一把钥匙,啪的一下回到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唉,第二天一早我就出去了,找活,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干什么,就去饭店里面问,问他们招不招人,他们问我多少岁,我说16,他们马上就把我赶了出去,如此往复,几次之后我学会了,我张口就是刚成年,如果再问身份证那就是没带。
就这样,我成功拿下了我的第一个工作,一个快餐店后厨刷碗。
第一个月给了我六百块钱,虽然很累,但是我特别高兴,我买了很多东西回去,但是我妈不冷不热的,她问我一个月干下来如何,我说不累,她问我想不想读书,我说不想。
刷碗,切菜,之后厨房的很多工作我都干过了,后面物价上去了,我看别人都在涨工资,就我这个老板咬死了五百块钱,他说再多就亏了,于是工作一年之后我就辞掉了,因为工资低。
“来不来我这,我找工头商量一下。”
“可以。”
就这样,我跟着我妈去了工地,但是干了几个月之后我就不干了,因为真的受不了,特别是夏天,工地那都是钢筋水泥的,太阳直射在人的身上,白天晒得个通红,晚上工地也闷热得睡不着。
从手臂到肩膀都是伤,手指头流血的次数都数不胜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他们用来养我的工资背后,是数不尽的苦,是滴不尽的汗水,之后我对她的脾气小了很多。
后面我去做销售,卖电话卡,大热天的在街头巷尾找目标,推销是个耐力活,我从一开始挣不到什么钱甚至倒贴,后面勉强挣钱,再后来,能赚上千块,我觉得自己还挺厉害。
有一次晚上同事带我去KTV唱歌,第一次到这种娱乐场所的时候,我很兴奋,门口站着的两个女孩子穿得特别少,声音诱人,说话好听,同事在我耳边悄悄说了些话,我十分震惊。
那晚上我只记得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过千的消费。
之后我也愈发的想赚钱,又换了工作,在酒吧做销售,因为长得帅气,的确受到了很多照顾,收入也稳定在一月几千块钱,但是就在一切都感觉变好的时候,生活总是充满意外。
我记得那年北京举办奥运会,举国欢腾,虽然我书没读过多少,但是我也十分高兴,下了班跟母亲在出租房里面一起看电视,看比赛。
突然,我的母亲面色难受,她说她喘不过来气,很快就倒下了,我赶紧打车把她送到医院,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医生把我喊出来,说这是尘肺,简单来说就是肺的一种疾病。
“很严重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医生。
“二期,她什么工作。”
“工地。”
医生听完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这班最好是不要继续了,对她的身体伤害很大。”
面对意思我就知道点头,晚上把母亲送回去,我不让她工作,她说她没事,我拗不过她,而且现在看起来感觉也还好,心想就没事,就让她继续工作,直到我后面接到一个电话,说我母亲在工地晕倒了,现在已经送去了医院,我连忙赶过去。
过去就是交钱,一项又一项的检查,直接榨干了我的口袋,母亲醒了问我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怎么说,就说她生病了,暂时不能工作,她为了节约钱,没住几天院就说想走,如果不是我拦着她,她肯定是不会在医院多待一天的,上点年纪的在这方便都这样,我母亲也是。
整整养了在医院养了半个月,我才发现我的钱不够了,但是被办法啊,借,到处借钱,同事借,上司借,最后把目标放在我的客户身上。
别看我书没读多少,可是来酒吧这种地方的人,又有几个看你读了多少书,我只要坐在那,基本都是有女人来跟我搭讪的,我平时对她们就想对顾客一样,我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我也从来没问他们要过一分钱。
但是那会我钱实在是顶不住了,我想买个好点的呼吸机给我母亲,几千块钱,我真的没有办法,只能从那些女人的身上榨,说出来真是可笑,我一个男的,居然沦落到靠女人吃饭。
当我把呼吸机送到我妈的床边的时候,她很惊讶,问我多少钱,我说千来块钱,其实那玩意怎么可能这么便宜,是我几千块钱买下来的。
“真好,我儿子能赚钱了。”母亲笑着看我,她好像很欣慰。
“但是你这样的作息是很伤身体的,而且夜场,肯定免不了喝酒吧,喝酒多了也伤人,可以的话,还是换一个工作吧。”
“还是身体重要。”她叹了口气,好像很累,然后躺在**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我又何尝不知道,每次工作到凌晨穿过街道,看着一些疯男疯女,我再看看我自己,好像也是差不多的,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醉了,我没醉。
这个病,养是不可能养好的,不加重就是运气好,但是人生往往是没有这么多幸运的,我母亲还是病重了。
要换肺,五十万!
不换,那就拖着,等死。
……
林福祥见李晟要走,便追了出来,让李晟细说,李晟看着林福祥,这男人头发都半白了,好像跟那个逝去的男人也有些相似,如果他没死,应该也差不多的样子,不,肯定没这么斯文,因为他爹不戴眼镜,而且头发可能白得更多一些。
他愣了好一会,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他走到柜台那里要了两瓶酒,把林福祥拉到角落的位置上述说了他的往事,最后问林福祥。
“是你的话,你怎么选。”李晟盯着林福祥,等待着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