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芳之子——糜陽。
不隻是因為名字,還有他方才在計算糧食、金銀的兌換中表現出的那驚人的數學天賦,這些都讓關麟側目。
其實,關麟是意識到了蜀漢崛起麵臨的一個繞不開的話題。
那便是……青黃不接。
能打的就這麽一波人,再往下就是小貓三、兩隻,再往下……沒了呀!
蜀中無大將,廖化都要做先鋒了。
也正是基於此,關麟會格外留意荊州地區,一些有才華的年輕人。
關興、關銀屏、關索算是這個係列中的。
馬秉,勉強算是半個吧!
至於……這糜陽!
再問過他小字“羅庚”後,關麟對他的興趣更大了。
糜陽似乎也注意到關麟對他“小字”的興趣,當即解釋道。
“昔日家父誕下我時,正直劉皇叔傾覆,敗軍之際,危難之間……”
“父親為我取名,想取一個吉祥的名字,恰好在老家徐州東海有一個說法,那便是將生下來的孩子放到籮筐裏,然後在上麵再扣上一個籮筐,如此便會消災避難,一生吉祥。大姑便提議,給我取名,進‘籮’筐辟邪,同‘庚’百歲,小字便取‘羅庚’好了!”
唔……
聽到這兒,關麟微微呼出口氣。
他琢磨著,後世有一位偉大的數學家,他老家是江蘇的,換算到三國時期,那也是徐州啊!
他跟這糜家還是同鄉啊!
可見……從古至今,徐州數學學術之氣蔚然成風啊!
“你讀過《九章算術》?”
關麟直接問道……
“在下自幼喜好數學,無論是《周髀算經》還是《九章算術》均反複研習。”
糜陽如實道:“《九章算術》中九章內容,二百四十六個數學問題,在下不敢枉稱深諳其道,卻自詡……不會被其中提及的數學問題所考到!”
——『好大的口氣啊!』
關麟饒有興致的望著糜陽,他接著道:“那我考考你,三三數之剩二,五五數之剩三,七七數之剩二,問物幾何?”
這……
糜陽微微一怔,他心頭略微思索,旋即一邊推導,一邊回答道:
“三三數之剩二,置一百四十,五五數之剩三,置六十三,七七數之剩二,置三十。並之得二百三十三,以二百一十減之即得。”
說到這兒,糜陽昂首:“答案是……二十三!”
嘿……答對了!
糜陽的答案並沒有驚到關麟,但回答的速度,卻讓關麟略微驚訝。
當然,關麟提出的這個問題、糜陽的推導過程與後世的數學問法、解法有些略微的區別。
翻譯過來。
關麟問的便是——某數用3除餘2,用5除餘3,用7除餘2,求其數?
糜陽的回答,則是——3除的餘數用70乘之,5除的餘數用21乘之,7除的餘數用15乘之,把三個乘積相加,減去105的倍數,得出答案二十三!
這……
關麟微微怔住,其實,一下子……他沒聽懂糜陽的解題思路。
不過……
如果是他,一定會列“二元一次方程”……
——『這小子……的解題思路,有點東西呀!』
關麟心頭暗道一聲,旋即接著問。
“本曹掾再問你,今有雞兔同籠,上有十二頭,下有三十四足,問雞兔各幾何?”
關麟琢磨著。
這道雞兔同籠,是把數學與實際應用結合起來。
事實上,數學也的確可以在許多領域與各種各樣的事物產生關聯。
包括排兵布陣,包括百兵奇巧,包括藥理常事。
一旦完成,將會對密碼學、生命科學、凝聚態……產生深遠的影響,甚至癌症的治愈都能夠迎刃而解。
當然,這是後世……
可,哪怕是放在漢末三國這個時代,一個數學領域的天才,所能做出的成就與貢獻,依舊不可限量。
由此及彼……
關麟難免想到,蜀漢後期人才凋零……
說到底,不是小一輩底子不好!
是沒有一套完善的挖掘人才、培養人才體係。
諸葛亮六出祁山,玩的太極限了……能培養的接班人,太過有限。
這也是釀成“蜀中無大將,廖化做先鋒”悲劇的源頭。
這種事兒,從糜陽這兒就可見一斑。
不過,話說回來,這種時代玩的是戰場、權謀,除了關麟外,誰又會對一個“大數學家”堆資源呢?
想到這兒……
關麟的目光幽幽,再度凝望向糜陽。
他有些期待……
糜陽能作出這道“雞兔同籠”的問題。
隻不過,事實證明……
關麟的期待有點兒大了。
的確,按照《九章算術》中二元一次方程的概念,這道題自然是能解出來的。
可糜陽答出答案時,一共用了足足六十息的時間。
“回稟四公子……”糜陽侃侃道:“一共是……七隻雞,五隻兔子!”
別看糜陽說起來很輕鬆,可實際上,這需要經曆《九章算術》中一個繁複的二元一次解題的過程。
很容易思緒一亂,就陷入其中。
果然……
關麟搖搖頭,一攤手,“這麽慢哪!”
這……
糜陽一怔,以往他對數學的學習中,隻有對錯,並沒有……快慢這一說呀!
卻聽得關麟“吧唧”著嘴巴……
侃侃道:“這道題,有必要算麽?直接張口不就推出來了。”
這……
這麽快麽?
糜陽一怔,他沒想到……這道題,還能這麽解。
哪曾想,還沒等他回過神兒。
這……
糜陽的眼睛已經瞪大,可更大的是他張開的嘴巴……
這個大嘴,足足能塞進去一個蘋果了。
糜陽是瞠目結舌,目瞪口呆,數學還……還能這麽解麽?這就好像是……是全新的思路!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看著他的表情,關麟感覺已經夠了……
就快忽悠瘸了。
他故意道:“這才隻是兩種解法,一個是假設法,一個是金雞獨立法,事實上,類似於這種雞兔同籠的問題,一共有十三種解法……今兒個還有事兒,就不細說了。”
關麟這麽一番話……
算是徹底把糜陽的興趣完全給調動起來了。
關麟已經走開……
可糜陽滿腦子裝著的全部都變成了關麟的話。
他口中喃喃……“雞兔同籠……假設法……金雞獨立法,十三種……十三種解法麽?”
人就是這樣……
一旦一個人在他感興趣的領域,突然被打開了一扇窗,那他必定會投入全部的身心衝向這扇窗。
而無疑……對於糜陽而言,如今的關麟,他就是糜陽打開的那扇窗!
那扇有關“全新”數學的窗子!
盡管,他覺得……現在的四公子這麽忙,他不該向四公子討教這個問題,可……他……他就是忍不住。
“踏”、“踏……”
糜陽咬著牙,他邁著步子朝關麟走去。
此時的關麟已經走到馬秉身旁,聽馬秉講述這些錢糧入庫、入糧倉的安排……
這是大事兒。
關乎後麵一係列的事兒。
而糜陽已經走到了關麟的背後,他鼓足勇氣,就想問一句……雞兔同籠……那其他的十一種解法是什麽呢?
可就在這時……
“四公子……”一名衙役稟報道:“門外,那丐幫的魯有腳求見四公子……”
——『唔……魯有腳這個時候來了!』
關麟眼珠子一定,他琢磨著……
多半是史火龍、遊坦之那邊有消息了。
當即他吩咐馬秉,“馬從事,接下來這邊的錢糧入庫就交給你了,等做完了,也別讓弟兄們白忙活嗎,老規矩,每人三十斤小米!”
“好,我記下了。”作為賊曹掾屬“主記事從事”,關麟之下的二把手……
馬秉連忙答應。
倒是身旁一幹做活兒的文吏、衙役們,當聽說又是獎勵三十斤小米時,一個個笑逐顏開,原本“蔫”了一般的樣子頓時煥發新生。
他們發現,跟著四公子幹……雖然累,雖然經常熬夜……但是四公子從不讓人白忙活。
每次都是“三十斤”小米。
這樣的頭兒!
良心哪!
而在漢代,三十斤小米差不多就是一斛的分量,而這種文吏的年俸也不過百十斛而已!
——『四公子……大氣呀!』
無數文吏、衙役心頭呼喝著。
倒是唯獨糜陽,望著關麟快步走遠,他有些落寞,有些黯然神傷。
這……
這雞兔同籠的問題,可還……還沒說清楚呢!
其它的十一種解法,到底……到底是什麽?
……
……
一方桌案,關羽與糜芳兩人對坐。
“雲長啊,該問的我都問清楚了。”糜芳如實道:“這‘交州’商賈說了,這次的軍械共計偏廂車兩百駕,連弩一千枚,還有弩矢萬支,木牛流馬少一點隻有一百頭!”
如今的糜芳在麵對關羽時,語氣很和善。
畢竟,關羽曾經是答應過他的。
未來打東吳時,讓他糜芳做先鋒,且打下石頭城後,將東吳孫權府邸的一切都賞給他糜芳,彌補他這一次的虧空。
以往不覺得……
可經曆過這件事兒,糜芳突然覺得——雲長這人!厚道啊!
怪不得,人人說雲長義薄雲天。
而關羽對糜芳也很客氣。
說到底,糜家的錢……現在就在他關羽兒子的手裏。
雖願賭服輸,倒也沒什麽,可莫名的,關羽就是覺得有些愧疚,總覺得對不起人家子方。
故而,關羽再不會麵對那糜芳時,展示出那股拒人千裏之外的盛氣淩人,更不會對他責罵、大聲駁斥……甚至原本對他這個“國舅”的瞧不起,也如雪絮一般徹底消融了。
從兩人略顯隨意的跪姿,就能看出些許端倪!
——雲長與子方,親著呢!
此刻,聽過糜芳的話,關羽主動為他斟上一樽酒,“夜裏風涼,子方又特地趕來,喝杯酒暖暖身子。”
糜芳接過,也不言謝,都這麽熟了,直接一飲而盡。
“子方可問出價格了。”關羽輕聲道,語氣不緊不慢。
如今知道一切真相的他,氣定神閑了許多。
可偏偏,這事兒不能告訴糜芳,關羽還得陪著演下去。
甚至,保不齊……最後那“大冤種”的還得是他!
“這商賈我聽著雖不是交州人,但……倒是還講些信譽,說是要明日待得四公子報價後,他再聽取我等的價格。”
噢……
關羽不知道該怎麽接,隻能隨口“噢”了一聲。
手卻因為無處安放,故而捋著胡須。
“雲長這是……”
糜芳感覺今晚的關羽有些不對勁兒,好像有點淡然哪……
是那種一反常態的……漠不關心的淡然。
“雲長是擔心這商賈有詐麽?如果是這個的話,雲長放心好了!這商賈人還算老實,也懂規矩,該說的說,不該說的隻字不提,這些絕不是裝出來的,像是做‘軍火’生意的樣子!”
關羽還是沉默……
氣氛變得愈發詭異了起來。
“雲長,你怎麽……”糜芳又問……
這次,不等他開口,關羽像過神兒來,他直接反問糜芳,“子方覺得,這些軍械,雲旗會報多少價錢?”
這個……
糜芳眼珠子轉動,他細細的思索了一番,旋即試著張口:“三萬斛糧食?”
這話脫口,糜芳就覺得不對……
“不會這麽燒,看今日正午時……四公子那豪氣的模樣,怕不會報的太低,可……可四公子至多也就有五萬斛的糧食啊……想來也報不出更多了,隻不過……”
說到最後,糜芳眼珠子一定,“可難保……咱們江陵城內有北邊、東邊的眼睛,這商賈既是如此張揚,他那主人的目的不就是為了哄抬價格麽?乃至於……他就是為了吸引各方的角逐,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糜芳這言外之意很明顯了。
一定會有其它勢力卷入。
關羽頷首,“治理荊州,大兄與孔明開了個頭兒,從他們起,無論是荊南,還是南郡均從未封鎖過邊關,也從未阻撓過外部商船的駛入……”
“可因為此,江陵城的眼線、細作……究竟有多少,關某都不知道!此番,如此神器現世,又豈會不引起多方勢力的角逐呢?”
說到這兒,他幽幽的歎出口氣。
這軍械……
不經意間,戳中了他的痛處!
——這江陵城內,各股外部勢力的眼線、細作……
又何曾不是他關羽的心腹之患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