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月皺眉,奇怪道:“肅州在北邊,北境在打仗,肅州城裏沒有流民反而才不正常吧,他們不怕皇上看出不對勁來,責罰他們嗎?”
老婦人歎氣道:“肅州那些狗官,當然想得到這一層,他們把流民裏頭身強力壯的男人,相貌好的女人都留下來了,住在肅州城裏,每日兩頓幹飯,等皇上來了看見,隻會覺得肅州都是好官,把流民養得這樣好,給他們吃的也好,到時候不但不會責罰,恐怕還有獎賞呢。”
“隻可憐我們這些老的小的,病的殘的,沒用的東西,隻能被趕出來等死。”
老婦人身旁坐著一個花白頭發的老漢,看著至少有七十了,懷裏摟著個瘦弱少年,看起來十二三歲的樣子,一雙在這個年紀本應該烏黑明亮的眼睛卻是現出灰敗之色。
這是餓得太厲害了。
沈昭月呢喃道:“多收留一些人進城,大家分點兒稀飯吃也好啊。”
“我們也是這麽想啊,我們又沒飯吃,又沒了壯勞力,都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
沈庭安也下了馬車來,抓著沈昭月的裙子,躲在她身後探頭看著那個瘦弱少年。
沈庭安有點兒怕他那副衰敗的樣子,可是又覺得他好可憐,想了想,把掖在腰上的一塊糖拿出來遞給了他。
“哥哥,給你吃。”沈庭安怯怯地道。
“謝謝你,小弟弟。”
少年嘴邊露出笑容,卻不伸手來接,而是那個老婦人把糖接了過去:“謝謝小公子,多謝小公子!”
老婦人將糖紙剝開,喂到少年嘴邊,少年搖搖頭:“爺爺,奶奶,你們吃吧,你們吃了有力氣還能做點兒事,我就算吃飽了也是個沒用的人。”
“小天,不要這樣說啊,吃吧,小孩都愛吃糖,我們兩個老的不愛吃這種東西。”老婦人勸他。
沈昭月聽他們這一來一回的對話,仔細觀察那個叫小天的少年,才發現那少年兩隻袖子裏頭都是半空的。
這少年的兩條手臂都至少沒了一半!
兩個古稀老人若是帶著一個半大小子,還能指望一起幹點兒活,但這少年竟然沒有雙手可勞作,這便是純粹的拖累了,這樣的一家子,沒了壯勞力,又離開了家,怎麽活得下去?
“老人家?你們家有人在城裏嗎?”沈昭月問道。
“有,小天他爹他娘,他爹身體壯實,他娘長得好看,都留在了城裏。”老婦人將糖硬塞進少年嘴裏,少年含著糖流下淚來。
沈昭月又道:“能告訴我小天爹娘的名字嗎?我進城去過幾天可能還會再出來,萬一遇見了,也許能替你們捎兩句話。”
“他爹叫宋任,他娘叫魯蘭……”老婦人眼泛淚花道,“娘子若是遇見了他們,就說,讓他們在城裏好好活下去,我們在外麵很好,碰到了我娘家的親戚收留了我們,一天也有兩頓幹飯。”
沈昭月怔了怔:“老人家,為何要我這麽說?”
“他們也不想留在城裏,可是又出不來,與其擔心我們卻又沒辦法隻能幹著急,不如就騙騙他們,讓他們安心在肅州待著吧,一家五口,能活兩個也算不錯……”
沈昭月回到馬車上,耳邊仍回**著老婦人的這段話。
“他們好可憐……”沈庭安也被感染了,悶悶不樂的,“真希望皇上來肅州的時候能知道這些事,拯救剛才的爺爺奶奶和哥哥。”
“嗯,娘也希望爺爺奶奶和哥哥能像庭安說的這樣。”沈昭月揉了揉沈庭安的腦袋,安慰道。
馬車艱難地往前走,快到城門口時路被人群堵住了,馬車過不去,他們不停地請路上的人讓一讓,才慢吞吞地到了城門外。
鄭東用力拍了拍城門,裏麵有人問:“幹什麽的?”
鄭東禮貌道:“守衛大人,我們是進城探親的……”
“滾滾滾!這個時候誰還來肅州探親!”城門守衛不耐煩地罵道。
鄭東也不惱,又再道:“草民的外孫病得重了,我來見他最後一麵,大人通融一下吧。”
“滾!我們忙著呢,少拿這點兒雞毛蒜皮的事來煩,再囉嗦當心我把你也打得病重!”守衛脾氣火爆,不停叫罵。
鄭東不敢再說話了,牽著馬車退到了一邊,滿臉愁色。
“鄭大叔,你別愁,我們一起想辦法看怎麽才能進去。”沈昭月寬慰他道。
沈晴則道:“這守衛的脾氣也太暴躁了,我們漳州梧州的官差和氣多了,你們說,若是給他們點兒銀子,能放我們進去嗎?”
沈晴話音剛落,城門就開了,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男人被推了出來。
“還以為你長得高大能幹不少活呢,結果是個什麽也幹不來的病秧子,白給你吃一天飯了!死病鬼滾遠些!”
男人長得高大,但是被一推就倒了,摔在城門口的黃泥地上,沾了一身的泥。
沈昭月立即瞅準這個空檔,從袖子裏摸出一錠銀子遞給那守衛:“大人,勞煩通融一下,我們一家進城去探親,我是大夫,若城裏有前線退下來的傷兵,我也可以幫忙一起救治傷兵。”
“大夫?”守衛收了銀子,上下打量沈昭月,眼裏現出了笑意,“從沒見過女大夫,而且還是這麽漂亮的女大夫,給傷員治傷真是太浪費了。”
沈昭月住在漳州,剛生下沈庭安的那一年,整個漳州狠狠治理了一好一陣子,當時但凡犯罪,搶劫偷東西的,抓到都要重罰。
其中罰得最重的,猶屬調戲、猥褻和**婦女的登徒子,調戲的砍手,猥褻的宮刑,**的先宮刑再砍頭,就連隻是語言上逗弄,隻要有證人能做證,也要打三十大板,半個月下不來床。
這套刑罰措施也一直沿用至今,是以今天還是沈昭月這五年裏頭一回聽見這樣的調戲之語。
沈昭月頗感不適,但為了進城也隻能忍過去:“麻煩大人了,如能放行……”
“如能放行,這位大夫娘子就陪我睡一晚,如何?”守衛**邪地笑著。
沈昭月皺眉,正不知如何應對,忽然聽得鄭東叫了一聲:“他斷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