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北村这边，陆怀安听见老娘的话以后，感觉天都要塌了。
可丰阳县城里，陆高远带着陆红菇进入仙客来天字号包房的时候，却快要高兴疯了。
仙客来的掌柜的前来亲自招待了他。
还告诉他，今天他在仙客来所有的消费，都由周公子买单。
仙客来的“炒一墙”陆高远也是知道的。
他平时和同窗在一起的时候，还一起抨击过那些高门公子们的奢靡无度。
然而，当他拿到了仙客来的菜单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点一个“炒一墙”。
“炒”字已经到嘴边了，陆高远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
他今天是来求人的。
要是因为他点了“炒一墙”，让那位周公子觉得自己是个贪图享受的人，那可就糟了。
这么想着，陆高远便挑着仙客来最便宜的菜，点了两个。
具体点什么菜，陆红菇是不敢说话的。
事实上，自从跟着弟弟进了这家酒楼，陆红菇便连眼皮都没敢抬。
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服，坐椅子的时候都只敢坐一点点，生怕碰到店里的东西，人家让她赔钱。
笑呵呵的点完了菜，陆高远一转头就看见陆红菇那畏畏缩缩的样子，脸色当即便冷了下来。
瞪了陆红菇一眼，陆高远嫌弃的开口。
“三姐，咱们是过来吃饭，你大大方方的不行吗？怎么跟来这儿做贼似的呢！”
陆红菇原本就慌，被陆高远这么一说，心里就更慌了。
惨白着一张脸，更不敢说话。
没一会儿，被陆瑾书好一顿捯饬的周青山来到了天字号包厢。
看见陆红菇，嘴角不自觉的弯起了一点儿弧度。
但是在看见一脸谄媚着站起身，朝着自己迎过来的陆高远的时候，周青山脸上那一点点的笑容又马上消失了。
因为这个微笑的表情太小了，陆高远也没有发现。
看见一个身着锦袍，头戴玉冠，看着就像个有钱公子哥的周青山，陆高远心里都要美开花了。
原本他还害怕陆怀安的这个消息不准。
但是现在看见了周青山本人，他的怀疑便彻底的消失了。
不说人家那身云锦的袍子，白玉的头冠，就是那腰间的黄金貔貅吊坠，也不是一般的人能买得起的呀！
周青山被陆瑾书突击培训过，此时此刻，表现的和往常没有一点儿一样的地方。
举手投足之间，十足十一个纨绔公子哥。
十分潇洒的坐在了主位上，周青山睁眼都没看陆高远一眼。
这个时候，小二过来上菜了。
看见周青山的时候，那小二一愣，眨巴了半天的眼睛，才认出来周青山是谁。
见他那纨绔一样的做派，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
刚要打招呼，就被周青山发现，赶紧给他使眼神。
那小二成天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一看周青山的眼神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赶紧闭上了嘴巴，行了一礼就要走。
转过身，却被周青山给拦了下来。
“等一会儿！这都上的什么破菜？我周公子请客吃饭，你就点这么两盘菜？当面打我的脸是吧！”
陆高远是没有想到，自己明明是想显示自己清高，却被对方误会了。
赶紧张嘴，慌乱的想要解释。
然而，周青山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转头就对小二开口了。
“呵！不用解释了，我理解，你一个农家出身的落魄童生，没见过时间也正常。小二，把这两盘菜给我撤下去，再来个炒一墙。”
周青山偶尔也会和丰大一起来送菜。
在仙客来这里，周青山和陆瑾书的待遇是一样的。
那是绝对的至尊客户。
小二听了周青山的吩咐以后，憋着笑，将刚刚端过来的那两盘菜油端下去了。
厨房的大师傅看见竟然有人退菜，还特意找小二询问了一番。
小二将包厢内的情况学了学，也顺便将自己的猜测讲给了大师傅。
他这可不算是工作开小差。
掌柜的可是吩咐过了。
陆公子、丰队长、周老大夫和周大夫来的时候，哪个小二接待的，就只专心接待他们就行了。
大师傅和周青山也熟了，知道他不是那种嚣张跋扈的性格，刚刚在包厢的那副做派，一定是有原因的。
又听了小二的猜测，也没有忍住，笑出了声儿。
“嗨呀！肯定是陆公子教的。哎！老实的周大夫都学坏喽！”
嘴上是这么说的，那大师傅的表情却始终的微笑着的。
他们了解周大夫的品性，更了解陆公子。
那位可是个正得不能再正的君子了。
能被他针对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厨房的大师傅们把手里的活儿都停了，所有人优先准备周青山的炒一墙。
很快，小二又端着菜进来了。
这次他不是自己来的，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人，都是上菜的。
看着七八个人，走了四五趟才将菜上齐，陆高远就像是想要装得淡定也淡定不了了。
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刚刚这位周公子说自己是农家出身的落魄童生的时候，陆高远是极其的气愤的。
虽然周公子说的是事实。
但是陆高远依旧气得肺管子疼。
甚至想要等一会儿上菜的时候，他一口都不会吃。
不争馒头，他还要争口气呢！
然而，等菜全都上齐了，他瞬间便改变了原本的决定。
小时候先生就交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
他怎么能浪费粮食呢！
菜上齐了，周青山瞟了陆高远一眼。
“陆公子，请吧！”
陆高远就等着这句话呢。
要是周青山再不吱声，他可能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口水了。
夹第一筷子的时候，陆高远还想假装矜持，只夹了靠近自己这边的菜。
但是他没夹离自己最近的素炒时蔬，而是夹了一块红烧肉。
浓油赤酱，香气扑鼻的红烧肉一进嘴，陆高远就彻底忘了什么矜持，什么风度了。
一筷子接一筷子，连嘴巴都吧唧起来了。
陆高远吃得是又香又甜，不亦乐乎。
坐在他旁边的陆红菇确实越吃心越慌。
她甚至连菜都不敢夹，只敢扒拉自己手里的那碗米饭。
周青山点了这么多的菜，一个是想让陆怀安长长见识，顺便帮他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还有一个想法，就是让陆红菇吃一顿好的。
她实在是太瘦了。
周青山甚至都觉得，她要是再不吃点儿饭，可能马上就要晕倒了。
可是现在，陆红菇没吃什么，倒是让陆怀安给吃爽了。
看着陆红菇瑟缩的模样，周青山心里很不是滋味。
再看陆怀安那完全不装了，饿死鬼投胎一样的吃相，直接把筷子一扔。
“喂！你是鸟儿吗？哪吃那么一点儿！公子我点了那么多菜，就没一个你爱吃的是吗？不愿意吃就滚蛋，别在这儿恶心我！”
陆红菇被周青山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筷子差点儿都下掉了。
正抱着个蹄髈啃得正欢的陆高远也吓了一下，差点儿让一块肘子皮给噎死了。
抻着脖子，在胸口锤了好几下，才将那口肘子皮给咽下去。
陆高远赶紧看向陆红菇，伸手给陆红菇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到了陆红菇的碗里。
“都和你说了，别那么小家子气，净给我丢脸！”
小声在陆红菇的耳边嘀咕了这么一句，陆高远再转头看向周青山的时候，又换上了一脸谄媚的笑容。
周青山发了这么一顿脾气，陆红菇终于开始吃菜。
从一小口一小口，到大口大口的吃，也就只有两筷子的时间。
陆红菇刚开始不敢吃菜，是因为她觉得，这顿饭并不是她能吃的。
以前，陆高远经常会和同窗出去吃酒，那是连姜小兰都不带的，就更别提她这个透明人一样的姐姐了。
可是这一次，他还特意叫了自己来，说明了什么？
陆红菇直觉觉得，陆高远是想卖了她。
可是，等她吃上第一口肉的时候，她忽然就想开了。
不管她吃不吃，陆高远想要卖她，她也反抗不了。
那还不如临死之前吃一顿好的呢！
一大桌子菜，陆红菇和陆高远吃了个肚皮滚圆。
看着小二将那些没吃完的剩菜撤下去的背影，陆高远舔了舔嘴唇，很想将那些小二给叫回来，把剩菜给他打包了。
只是还没等他行动起来，周青山便先有了动作。
周青山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契约，递到了陆高远的面前。
“把这个签了吧，签了，松山书院读书的名额，就是你的了。”
听见“松山书院读书的名额”这几个字，陆高远可高兴了，以为周青山拿出来的那张纸是推荐信呢，笑眯眯的接过那张纸。
拿过来一看却傻眼了，这纸上根本就不是什么推荐信，而是一封卖身契。
飞快地扫了一眼卖身契上的内容，陆高远抬起头看向周青山。
“周公子，你这是想要我姐姐卖身给你为奴，从此和我陆家断绝关系呀！”
看着陆高远好像十分惊讶的模样，周青山挑了挑眉。
“怎么？我找你姐姐是做仆人，你以为是当媳妇儿？进了我周家的大门，便只能一心一意的做我周家的人。我周家从此以后便是她的生身父母。若是这一点都做不到，那就算了吧，我再找别人便是了。”
说着，周青山便要伸手将那张卖身契抢回来，一副不想再继续谈下去的模样。
陆高远哪能让他就这么走了，赶紧将那卖身契又抢回了自己的手里。
“周公子且慢！周公子别着急啊！我觉得您说得对！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是我姐姐有幸进了您的家门，自然是她的福气，只是这报酬嘛，您看能不能再加点儿。我姐姐一个大活人，不止值一个松山书院的入学名额吧！”
陆高远这话，直接把周青山说乐了。手脚利落，瞬间便将陆高远手中的，卖身契给抢了回来。
“呵，你以为你姐姐是天仙女下凡啊！一个松山书院读书的机会还不够？既然这样······那你们就回去吧，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想要考秀才。”
周青山说到“既然这样”的时候停顿了一下。
陆高远还有以为他能同意自己的要求，再给他些银两呢。
没有想到，周青山直接变了脸，下逐客令了。
刚刚吃到嘴里的饭菜的香味儿还在嘴里，考上秀才，甚至是举人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他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再吃上这样的饭菜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周青山招待陆高远吃了这么一顿，现在告诉他，以后都吃不着了，这让他怎么受得了。
仙客来天字号的包厢里本就备有笔墨纸砚。
这一回，陆高远没有丝毫的犹豫。
提笔就将自己的名字给签了上去。
等陆红菇懵懵登登的也在那张卖身契上按上了自己的手印的时候，周青山这才将宋涛给的那封推荐书给拿出来。
陆高远看见那推荐信，眼睛瞬间就亮了。
根本不顾陆红菇想要去拉他衣袖的手，拿着推荐书，像是完全没有看见陆红菇一样，甩开她就走了。
陆红菇看着陆高远快速离开的背影。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眼泪依旧流了出来。
周青山看着陆红菇不停颤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
走上前，递上去一条手帕。
“姑娘，别哭了，从今天起你就解脱了，以后，都是好日子。”
和刚刚轻佻嚣张的语气完全不一样，此时此刻，周青山的语气十分的温柔。
陆红菇觉得这声音有点儿耳熟，但还沉浸在自己被家人卖掉的思绪当中的她没能第一时间想起来，这声音她到底在哪里听过。
等陆红菇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周青山便带了她出了门。
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成衣铺子。
指着成衣铺子里一整排的女子一闪，周青山对着成衣铺子的伙计就来了一句。
“这些，照着这位姑娘的身量，都给来一套。”
这一掷千金的模样，可把成衣铺子的伙计给震惊得不行。
不是震惊于周青山花的钱多，而是震惊于花钱的对象，竟然是陆红菇。
以前，那伙计也见过这么阔气的客人，但是他们一掷千金的对象昂，都是面容俏丽，身段婀娜的姑娘。
像是给陆红菇这模样的姑娘花这么多钱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呢。
一边在心里感叹着有钱人的品味奇特，一边手脚麻利地将周青山要的货准备好了。
总共收拾出了三大包。
给了银子，陆红菇便愣愣的要去拿包裹。
却被周青山拦住了。
表示不用她拿，成衣店会送。
陆红菇也没有想过这些衣服都是给自己的，她只以为周青山家里有和自己身量差不多的女主人，这衣服是买给女主人的。
她已经将自己带入到仆人的角色里了。
直到将被褥、鞋袜，还有不少女人日常能用到的东西都买完，和周青山上了回家的马车，看着车外越来越熟悉的环境的时候，陆红菇终于想起来，眼前的男人是谁了。
瞪大了眼睛，陆红菇看着周青山。
“山、山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