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有了心理准备，络腮胡壮汉说出的话还是让梁武心中发沉。
化城郡有将近八万人口，超过两千人染疫，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要知道，整个衍营才不到一千人啊！
单单化城郡染疫的人口，就是衍营全部人口的两倍！
“梁队正，”络腮胡壮汉双眼泛红，嗓音沙哑，“郡守大人说，化城郡已经很难守住了，但他不能放弃一城的百姓。他会尽量维持郡城的稳定，希望梁队正能带领一批人，去换来粮食。”
“郡守大人说，只要梁队正能筹来粮食，无论事后你做什么，他都愿意接受。”
梁武听懂了郡守的意思——郡守在为当初“抛弃”他的决定道歉，并且在试图挽回他的信任，寄希望于城外的他能够为郡城博得一线生机。
沉默片刻，梁武缓缓开口，“这件事我不能做主，你和我一同去觐见神仙大人吧。”
梁武从没有记恨过郡守当初的决断。
毕竟在他领命出城驱赶灾民时，便已经被告知过，一旦队伍中有人染疫，便再也不能回城。
他接受了命令，也接受了自己很有可能一去不回的命运。
所以，当军队中有人发病时，他堪称平静地做下决定，将自己带出来的所有人都控制在了化城郡之外。
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
郡守做出了和梁武同样的决断。
就像他为了化城郡的百姓近乎冷酷地放弃了梁武一样，当面临更大的危机时，为了全天下的芸芸众生，他也同样冷酷地放弃了自己。
“......城里很缺粮食吗？”回程的路上，梁武沉声发问。
络腮胡壮汉点了点头，重重地叹息，“郡守大人已经把所有粮仓都打开了，但......”
“粮仓中的那些粮食，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春夏的大旱来势汹汹，化城郡附近的村子几乎是颗粒无收，百姓恨不得把草皮都啃得一干二净，更不可能有什么留种的余暇。
越是没有种子就越种不出东西，越是种不出东西就越没有种子。
这几乎成了一个无解的恶性循环。
再往前走，便是衍营的入口。
从远处的山脊上看到山谷中一座座整齐排列的帐篷时，络腮胡子壮汉等人便已经感受到了难言的惊叹，而当真正近距离看到这个规划工整布局清晰的营地时，他们感受到的无疑是更深重的震撼！
衍营的居民们正在忙碌。
如今已是秋日，距离冬天越来越近，帐篷的保暖性尤为重要。
在衍营建成仪式的第二天，周衍便利用石雕神像更大也更承重的掌心，传送了大批的油毡和毛毡作为保暖层。
这几日，衍营的居民们就在为帐篷加盖保暖层。
除了维持居民帐篷的保暖外，这批油毡和毛毡还被用在了另一个方面——冬季保温暖棚。
在得知明年衍营附近会发生地震之前，周衍都没准备将塑料膜之类现代化工产物大规模应用到古代。
是否会污染环境倒还在其次，主要是周衍不想让古代出现太多无法解释的现代造物。
几个晶莹剔透的玻璃瓶倒是容易解释，但要是大片大片非现代工厂不可制造的塑料膜出现在古代，那就不仅仅是愁掉考古学家几把头发的事情了。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事因时而异。
能瞬间摧毁整个营地的地震近在眼前，周衍也只能暂且以“神物”的名义将塑料膜传送过去一批，将冬季也能种植蔬菜瓜果的暖棚先建起来再说。
暖棚建在了梁武前几日巡逻时发现的另一处谷地里，那里面积比衍营还要小上一些，却有着十分独特的优点——四周山势高而险峻，将整个谷地环抱其间，所处极为隐蔽。
正符合周衍将所有暖棚隐藏起来的需求。
站在衍营入口处的官兵们自然看不到深藏于山谷中正在施工的暖棚，但一个个盖得工工整整的圆顶帐篷已经足够让他们惊掉下巴了！
“这是......”一直沉浸在悲痛中的络腮胡壮汉此刻也被震得来不及悲伤，他呆愣愣地转头看向梁武，连话都不太会说了，“这些帐篷是......”
梁武与有荣焉地笑了笑，“这是神仙大人赐给我们的。”
“是神仙大人降下的神迹。”
这不是络腮胡壮汉第一次听到梁武提及所谓的“神仙大人”，但第一次听到时，他并没当回事，听听也就罢了。
毕竟，在走投无路时投向“神仙”的怀抱，这实在算不上什么新鲜事——自疫病爆发以来，短短几天之内，化城郡里的佛庙道观门槛都要被踩破了。
虽然也有些不解一向最痛恨佛道鬼神之事的梁武怎么也会信奉神仙，但也只以为对方是为了在苦痛中找个寄托。
可第二次听到“神仙大人”几个字，再留意到梁武平静却隐含虔诚信仰的目光，络腮胡壮汉也陷入了迟疑。
难道......梁武真的转性了？
总不可能是真的有个神仙降世，还就那么巧落到梁武面前，施展神迹又正巧被梁武发现吧？
看着络腮胡一脸不信的表情，梁武终于理解了当初自己死活不肯相信神仙大人时，曹源程为什么要露出那样一副幸灾乐祸看乐子的神情了——因为他现在也是这么看络腮胡壮汉的。
古代人梁武还无法准确归纳自己的快乐缘何而来，现代人周衍却能给出一个精辟的形容——这就是打脸的快感。
当一个百般抗拒的人最终发出“真香”的声音时，所有已经体验过“真香”的人都会有一种“我早就知道了”的优越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等见过神仙大人你就知道了。”带着这份优越感，梁武将络腮胡壮汉带到了广场中央的石雕神像面前。
如今草庙中的泥胎神像只有衍营的几位高管才有资格拜谒，其他衍营居民每日三次叩拜的都是广场上的石雕神像。
很难说清每餐饭前到神像面前叩拜，感谢神仙大人赐下的食物是从什么时候始创的，总之当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习惯了每日三次，叩谢神仙大人的赐下的恩德。
梁武领着络腮胡壮汉等人来到神像面前的时候，仍有几个衍营居民在诚心祷告。
络腮胡壮汉隐隐听见他们的声音。
“感谢神仙大人赐下的炒鸡蛋，昨日我在夜校小考中获得了第十七名，得到了一份炒鸡蛋的奖励，感谢神仙大人！”
“我的孩子昨日磕破了膝盖，感谢神仙大人赐下的止血药粉，很快就止住了血！”
“前几日种的青菜长出了芽苗，感谢神仙大人！”
络腮胡壮汉满脑子问号——现在的神仙都管得这么细的？
小孩磕破膝盖、青菜长出芽苗、夜校小考奖励炒鸡蛋都要管？！
等等......
夜校是什么？炒鸡蛋是什么？
还有，这里竟然有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