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什机场的玻璃幕墙上,十月的阳光把"援疆光荣"的红色横幅晒得发烫。
王长辉拖着行李箱走进喀什机场,他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即将返沪的援疆干部。
在他们脸上完全看不到回沪的喜悦,反而面色凝重,不时回头看向门外的城市,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CA1478次航班开始登机。"广播响起时,他转身看见新一批援疆干部正从身旁的贵宾通道走出。
“好巧,听说新一批的援疆干部也是今天到。”王长辉身后有人窃窃私语。
王长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那群穿着式样一致的冲锋衣、正鱼贯而出又兴奋四处张望的人,仿佛看到了三年前刚到喀什的自己。
忽然,一个长发女人与他擦肩而过,一边走,一边正低头调整自己的背包带,侧脸的弧度让王长辉的心跳立刻漏了一拍。
"秋……秋月?"王长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用尽全力,也仅仅挤出了一丝透着疑惑和惊讶的声线。
由于大家都戴着口罩,他并不十分确定那个女人就是自己的爱人严秋月。
再说了,前几天他们还视频通话过,严秋月正好这几天要去北京出差,连到机场接自己都没空,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
可是,一听到这声似有若无的轻呼,那女人立刻停下了脚步,整个人僵在原地,惊讶地抬头,这才缓缓转过脸来。
女人医用口罩上沿露出了王长辉万分熟悉的眉眼——左眉梢那颗淡褐小痣,是结婚时化妆师说要点掉的,她却执意留下。
行李箱的滑轮忽然在地面发出刺响。
王长辉正转身拖着行李箱逆着人群冲出安检通道,还不小心撞翻了同事的行李箱。
突发状况让两队人马同时停了下来,援疆干部们纷纷驻足,所有人都默默地注视着这两个中年人似乎有些离经叛道的意外相逢。
王长辉拉住严秋月的手,上下打量了很久。
随即,他一把揽住了妻子,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水味,混着她发间薄荷洗发水的清香。
"你怎么..."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
王长辉注意到她冲锋衣胸前别着的"上海援疆医疗队"徽章。
阳光透过候机楼的窗户,斜切在他们之间,照亮了彼此的心慌。
严秋月先笑出声:"前几天视频,我说去北京进修,其实是..."
她扯下口罩,笑道,"莎句县医院新建ICU,需要心胸外科的专家..."
莎句医院的事,王长辉一点儿也不清楚,毕竟他并分管这块。
“你加入上海援疆医疗队了?”
严秋月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徽章,点头笑道:“难道这还不够明显?”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你先斩后奏,难道我就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你这哪是先斩后奏!明明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王长辉话音刚落,身旁的援疆干部们便齐齐笑出声来。
两人的脸上泛起潮红。
"你不是说最讨厌西北的干燥?"王长辉摩挲着妻子细腻的指尖,猜测着以后它们会不会变成粗糙的树皮。
严秋月则轻抚着王长辉手背上因干燥而开裂的细小血口。
“拜你所赐,也爱上了这里善良淳朴的人民!所以希望像你一样,能给这里留下点什么!”
夫妻俩本以为不为外人所知的亲密呢喃,瞬间却被两队人马爆发出的热烈掌声所淹没。
一个小女生忽然从前面跑回来,身前还挎着一个急救箱:"严老师,张主任问抗高原反应药放在......"
她虽和严秋月说话,眼睛却一直好奇地盯着王长辉。
她突然眼睛瞪得浑圆:"这不是电视里那个莎句江南书局·十二乐章的老板嘛!"
王长辉一楞,随即莞尔一笑:“正是!”
“你们那个书店太有创意了,在飞机上我还给严老师说,到了莎句,第一站就去江南书局打卡。”
“欢迎欢迎!”王长辉瞟了一眼默默含笑的严秋月,热情地说道。
随队而来的莎句文旅局的小张举起了手机,镜头里,王长辉的运动鞋沾着戈壁滩的黄土,严秋月的登山靴鞋带打着标准的外科结,背景是机场大屏播放的《丝路文雨》纪录片——正好是他指挥搭建喀什古城舞台的片段。
而航班信息屏也恰巧被分割成两半:左边是即将返沪的CA1478,右边是刚落地的MU5633。
广播开始催促登机。
王长辉赶紧从背包侧袋掏出一支护手霜:"这是莎句医院药剂科自制的,含沙枣花精油。这里天气干燥,你一开始肯定不适应。用这个抹手,以当地的盾抵御当地的矛,亲测有效!"
严秋月捂嘴轻笑。
她接过护手霜,旋开盖子,浓郁的甜香扑面而来:"你三年,我也三年,我们互不相欠。"
“只要走的时候,不欠新疆,不欠喀什就行。”王长辉一本正经地说道。
"严老师!医疗队要集合了!"穿迷彩服的领队在不远处挥手。
王长辉瞥见那人手里的接机牌,边缘还贴着"江南书局"的旧标签——是去年书店开业时剩下的物料。
两人同时伸手去拎严秋月的登山包,手指在背带处相触。
王长辉触到她无名指的戒指痕。
手术时不能戴首饰,严秋月一定又是把戒指放进了戒指盒里,忘了带上。
那道白印比婚戒更清晰。
"到了给我..."
"每天要..."
他们又同时开口。
严秋月突然抓起丈夫的手,两人的手再次紧握在一起,千言万语尽在掌握之间。
催促登机的广播再次响起,王长辉松开严秋月的手,倒退着往安检口走。
他看见妻子正用熟悉的姿势把长发掖进宽沿的旅行帽中,就像她手术前将头发掖进医用帽一样。
"秋月!"他在安检门前突然大喊,"在莎句遇到什么事,我就鞭长莫及了!可以找黄勇书记,他还有几个月才走,还有阿不来提经理、米尔扎大爷、热依罕大婶、……我在上海等你!"
严秋月愣了愣,突然笑出了眼泪,然后悄声对自己说:“我就不信了,你这三年,还能不再来莎句?忍得住对莎句的思念,还忍得住对我的想念?”
当医疗队的大巴驶离机场的时候,返沪的飞机也正好腾空而起。
空乘过来提醒关机时,王长辉刚拍下逐渐缩小的喀什城。
他忽然发现,照片右下角有处模糊的光斑,放大后竟是医疗队大巴的反光,像枚坠入黄土的银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