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巧春在除夕夜那天回了家,这倒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彼时徐家正热闹的为新年做准备,乔春兰和陆老太边唠嗑边包饺子,陆定北在徐知夏的指挥下贴上喜庆的对联。
“娘。”
熟悉又陌生的这一声喊让乔春兰手抖了一下,手里刚包好的胖乎乎的圆饺子就落到了地上。
徐巧春声音平静地一个一个叫过去:“知夏,定北,陆大娘也在啊。”
“姐,回来了。”徐知夏率先反应过来,笑着把为了方便贴花而虚掩着的门全部拉开,然后就被徐巧春牵着的小女孩吸引了视线。
小女孩怯怯的抓着徐巧春的手,见她看过来又躲到徐巧春身后。
这估计就是徐巧春的继女,可是蔡富根怎么没一起过来?
莫名有了种不太好的直觉,徐知夏下意识的马上把门拍上,紧紧看着徐巧春的眼睛试图看出点端倪,徐巧春平静无波的跟她对视。
徐知夏:“姐夫怎么没跟着来,这个孩子是?”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闺女。”徐巧春看出她眼底深藏着的希冀,但还是毫不留情的选择戳破:“蔡富根没来,我跟他离婚了。”
“啪嗒——”
徐知夏倒吸的凉气还没咽回去,门里乔春兰端着的碗就碎了,她快步走到门前一把将门拉开,声音尖锐道:“你说什么?”
对联贴完了,没有包完的饺子也被收了起来,几人沉默的围在圆桌前,气氛僵持。
“元元,去那边玩吧。”徐巧春给小女孩捏了一块面团,耐心的哄着她,小女孩轻轻点头,应的很乖巧。
“我离婚了,孩子我自己养。”她语气自然平静,可没了孩子在场的乔春兰就没那么平静了,乔春兰把桌子拍的震天响,努力平复心情但还是忍不住大喘气:“你…你才结婚几年,怎么可能生得出这么大的孩子?”
“孩子是他和他前妻的,我带回来养。”徐巧春毫不避讳的说。
对于这么一对针锋相对多年的母女,彪悍如陆老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扶着乔春兰因巨大的情绪波动而站不稳的身体,语气里有责备也有担忧:“你可别气你娘了,离就离了,你带这么个孩子干嘛?”
不好再嫁不说,孩子这么大了都不晓得能不能养的熟,万一把人养大了人家拍拍屁股去找了有血缘关系的亲爹娘,这找谁说理去?
徐巧春苦笑一声,坦白道:“要是没有元元,我活不过来这么多年。”
当年的徐巧春自命不凡,不知天高地厚,被蔡富根的花言巧语以及“城里人”身份吸引的一头就撞了上去,成了蔡元元的后娘。
她起初不喜欢这个前妻留下来的孩子,总觉得这是她和蔡富根美满婚姻里唯一的污点,虽然没有也不屑去虐待或斥责,但也忽视的彻底。
后来她怀了孕,肚子里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向温柔体贴的丈夫却变了样,她开始受骂,然后挨打,最后被关进狭小的地下室。
不是没有反抗过,可蔡富根笑容阴冷,说的话也阴测测:“你年轻聪明能逃走,你家里的老娘呢?你爹的坟呢?”
而她已经因为眼前这个杀千刀的男人跟乔春兰几乎断了联系,后来更是听信谗言写了诀别书。
她怎么好意思再因为自己这个不孝女的事情,让年过半百的娘和早已入土的爹被打扰?
徐巧春一次又一次的把肚子顶到凹凸不平的墙面上,亲手结束了期待已久的孩子的生命。
蔡富根原以为有了孩子就能一辈子捆住她,见她居然敢反抗勃然大怒,于是夫妻俩双双“请假”,回了不知多少次“娘家”。
孩子都已经掉了,她还能有什么顾及?她也是性格要强的人,虽然力气天生不如蔡富根大,但凭着巧劲也并没有太落下风。
她自暴自弃的想着,就这样吧,自己可能真的不是什么顶尖的富贵命,就应该在这样或者那样的地方磋磨一辈子的,她爬不起来她做不到的。
她逃避似的把这归结成“命”,可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她凑合过的原因其实只有两个——一是她已经深深伤了娘的心没脸再回去,二是她放心不下蔡元元。
那个明明从来没有从自己这里落到过一点好,明明也总是吃不饱肚子,却在还是自己受困于人时攒下来口粮分给自己的可怜小姑娘。
她比自己善良,或许应该获得更好的结局。
或许自己来这一遭的意义就是让她好好长大。
两个人开始变得惺惺相惜。
直到那天,她“回娘家”回来,眯着眼努力适应着地下室外面刺眼的阳光,蔡元元拉着她的手安静的掉眼泪,忽然问道:“徐姨,你能不能跑呢?离开我爹吧。”
她苍白的扯了扯唇角,正打算说些什么糊弄过去,门外噼里啪啦的敲门声响个不停。
她本以为是蔡富根又回来折磨她了,怒气冲冲的打开门一看又愣住了,是徐知夏。
徐知夏说:“姐,我把我结婚对象领过来给你看看!”
原来小妹已经结婚了。
刚才关门关的太匆忙,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对方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可靠?
家里…是没有通知她,还是蔡富根给自己拒了?
她不想但无法不承认,越到无助处,她越开始想家。
蔡元元扯着她的袖子:“回去吧。”
徐知夏在外面说着:“娘很惦记你。”
还有记忆深处,乔春兰围着围裙抱住飞奔过来的她,说:“娘带巧春回家。”
徐巧春离婚了,只带走了蔡元元。
也是从那天开始,蔡元元对徐巧春的称呼正式从“徐姨”变成了“娘”。
乔春兰哭的肝肠寸断,最后更是捂住胸口喘不过气来,她甚至没有骂蔡富根什么,生怕再让徐巧春回想起不好的记忆,此刻也顾不上赌气时的“诀别书”,乔春兰一把将徐巧春揽到怀里,话里也带着哽咽:“娘在呢,别怕,有娘的地方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