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你這裏還有誰?!”
她厲聲反問,“你傻站在這裏都快有十分鍾了吧!如果沒打算買這些窗花的話,趕快挪動你的身子給後麵的人騰地方!沒看到後麵排隊的隊伍都已經排到店門外了嗎?”
這番話就像是平地一聲雷,徹底激怒了原本隻是愣住沒有回應的許安。
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火氣:
“你說誰不買了?”
許安幾乎吼了出來,臉上寫滿了不滿與惱怒,“如果不是為了特意跑到這裏來購買新年裝飾品,你以為我會在這種大冷天冒著寒風,浪費時間在這兒聽你叨叨、看你這張滿是皺紋的臉嗎?!”
婦人被這樣一連串直戳心窩的話驚得說不出話來,嘴巴一開一合半天才憋出幾個字來。
“你,你,你......”胡三桃雖然已過四十歲,但她自認為保養得當,周圍不少人仍稱讚她頗有魅力。
此刻卻被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如此羞辱。
“真是太...真是太不可理喻了!”
她的聲音因為情緒激動而變得斷斷續續,手指顫抖著指向對方,“你是哪家的孩子,竟然這樣對長輩說話?”
空氣中的氣氛變得愈加劍拔弩張起來。
“你管我誰家的?!別廢話,快給我拿兩張繁花似錦,再拿這一張招財進寶!”
許安大聲吼道,眼中帶著挑釁。
她用力將手中的銅板拍在鋪著剪紙作品的木台子上,那響亮的聲音在靜謐的小店內顯得格外刺耳。
“不會剪紙沒關係,可千萬別給我拿錯了花色,”她的語氣略帶不屑,“你該不會連‘招財進寶’這四個字都不認識吧,大~娘。”
胡三桃氣得渾身發抖,雙頰通紅,眼中閃爍著怒火。
她一把抓住桌上的銅板,狠狠地塞進自己的口袋裏,接著拿起剛剛才剪好的、還未完全幹透的窗花遞給了許安。
盡管她極力控製著自己顫抖的手,但這細微的動作還是沒能逃過許安的眼睛。
那一刻,許安心中忽然閃過愧疚感:
剛才自己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但一想到這老太太竟然不分青紅皂白就把怨氣撒到自己身上來,這份罪有應得讓她暫時放下了心中的那份愧意。
正當兩人的矛盾幾乎要激化之時,一直低頭忙碌於手頭工作的另一位年輕女子突然停下了手中的活兒,抬起頭來朝著許安微微一笑。
那是怎樣明媚動人的笑啊——仿佛三月桃花般絢爛綻放,溫暖而又明媚。
周圍原本還沉浸在爭執氣氛中的客人與店員們也被這樣的笑容瞬間吸引了過去,紛紛愣住了。
“多謝惠顧,預祝您新的一年萬事如意,平安喜樂。”
那聲音清脆悅耳,仿佛潺潺流水般治愈人心。
更令人驚訝的是,在這樣溫馨和諧的畫麵之下,她竟然還不忘補了一句:
“還得感謝您慧眼識人,一眼就看出了她是位德高望重的大娘呢。”
此言一出,不僅讓許安有些猝不及防地怔住了,就連胡三桃也頓時麵露尷尬之色。
被揭穿真相的胡三桃滿臉通紅,憤怒地指著那位名叫梁文思的美麗女子,“你……梁文思,你簡直欺人太甚!自己話裏話外陰陽怪氣也就罷了,居然現在還要和外人一起嘲笑我!你要知道,無論如何我現在也是你的母親大人,如果你的父親聽到這樣的話語……”說到最後幾個字時,她聲音中已然帶上了幾分哽咽與哀求的味道,仿佛真的擔心會因此而失去什麽重要的人或東西。
“錯,你隻不過是姨娘,或者更準確地說,後娘。”
梁文思被吼了一嗓子卻絲毫不覺得羞愧,反倒帶著諷刺的笑容糾正道。
她目光銳利地盯著對方,仿佛想要看穿那層虛偽的麵具。
“如果我母親知道,在她去世之後,父親竟然找來了她的親妹妹作為繼室,而這繼室還對自己姐姐留下的孩子並不那麽友善,隻怕她不僅僅是簡單的傷心了。
或許……她在哪天有空時,晚上會親自過來找你和我父親‘聊聊天’?”
“胡說八道些什麽呢!”
聽到這樣的話語,胡三桃顯然被嚇得不輕,臉色刷地白了下去,整個人都往後退了幾步,像是碰到了什麽可怕的鬼魂般。
然而她的聲音仍然試圖保持鎮定:
“我一直對你們姐弟非常好,盡我所能給你們最好的照顧。
我相信你姐姐如果看到了現在的你們姐弟在我的照拂下成長,一定非常欣慰!”
“是啊,我們能夠由您——以及您帶來的拖油瓶一起照顧,真是榮幸之至,母親一定會感到無比寬慰吧。”
梁文思冷冷一笑,言語中滿是諷刺意味,“特別是當得知就連身為秀才的女兒——我這個身份的人,還要被您逼著到大街上售賣那些廉價的剪紙為生,而我的父親竟然還能對此表示讚同,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臉麵。
如果您真的對我們這麽好,為什麽不把自己的孩子也帶到街上去‘見見世麵’呢?難道隻是因為他們比我們高貴、不需要受這樣的侮辱嗎?”
這個時代,大多數讀書人內心都帶著些許的優越感。
如果不是家境真的艱難到無法維持生計的地步,他們是絕不會讓自己或是下一代去街邊擺攤謀生的。
在這個社會裏,“士農工商”的等級觀念深植人心,跨越這些階層鴻溝難上加難。
雖然經商所帶來的收益比其他許多職業要高得多,但仍舊會受到來自更高階層尤其是那些自視為精英的讀書人的輕視。
當然了,如果你能夠通過努力成為富甲一方的大商人,擁有數不清的財富和廣闊的田產,那麽你所受到的態度則完全不同了——那時,你將不再是被輕視的對象,而是會被奉為成功人士而受到尊敬。
當剪紙美人的言辭透露出對普通人生活不易之處的不了解時,許安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的關注。
畢竟,那隻是她基於個人偏見而發出的一些猜測罷了,這類事情在世間並不罕見。
然而,她言語中顯露出對於小本生意人的鄙夷卻讓許安心頭一緊。
剛剛對她產生的良好印象瞬間破滅,嘴角不禁勾起冷笑:
“哼,原來也是一個認為自己高人一等、看不起他人勞作之人。”
拿著手中新買的窗花圖案,他迅速穿過人群,不願在此多做停留。
許安心裏明白,在這紛擾塵世中尋找適合自己所需之物更為重要。
隨著腳步向前邁進,他繼續踏上購買日常必需品之旅。
在距離熱鬧的窗花攤子不遠處,有一個散發著濃厚墨香的寫對聯攤位。
想到自己平日裏和楊樹平記賬時那歪七扭八、如同蚯蚓打滾般的字跡,許安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朝那個方向走去。
攤前擺放著各式各樣的紙張與毛筆,還有幾支半開的朱砂紅顏料,仿佛都在靜靜等待著為人們的新一年增添喜氣。
他精心挑選了一副寓意吉祥如意的門聯以及三張精美的福字貼畫——兩個稍大的分別打算裝飾前後門。
最小的那個,則留給家中最為溫馨的小房間用以增色添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