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华照灼

第402章 丹砂勒石,旌旗为证

字体:16+-

一场小朝会在浓郁的血腥气和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中结束了。

受刑之人,至少得卧榻休养数十日。

这数十日,足够一切柳暗花明。

北疆。

朔风如刀,飞雪漫天,仿佛连呼吸都被冻结成冰。

山峦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像一头头蛰伏的巨兽。

战鼓声,在肆虐的北风里飘扬,如雷霆,似能穿透风雪。

雪花和喷洒的鲜血将士卒们的铁甲染的猩红到发黑。

分不清是袍泽的血,还是北胡铁骑的血。

他们只知,绝不能让北胡铁骑踏足大乾的国土,更不能让其肆意的烧杀抢掠,再扬长而去。

战马嘶鸣,蹄声不绝。

“放!”谢灼的声音里是不容质疑的决绝。

战鼓声愈发急促。

一声令下,一支士卒将浸满了油的火把掷向了早就堆好的枯枝上。

不,不只有枯枝。

还有倒在这里的袍泽和敌人的尸骨。

来不及移开,更来不及殓尸下葬。

没有退路,只有生死。

这一刻,谢灼忘记了大局、忘记了筹谋,没有权衡,没有退缩。

唯一的念头,就是大胜,就是护住大乾北疆的百姓。

他是主将。

主将,当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在,北疆的边防就绝不会有失。

火把落在成堆成对的枯枝,火舌迅速蹿起,融成熊熊燃烧的烈焰。

烈焰顺着朔风,蔓延成火海。

疯狂的舔舐着火海包围里的北胡铁骑。

数不清的战马在火海中扬蹄、嘶鸣,难忍烈焰灼烧的痛苦,遵从本能的将背上的北胡兵甩下马,坠入火海之中。

火海里,飘出浓浓的焦糊味,惨叫声不绝于耳。

骇人。

又触目惊心。

然,慈不掌兵。

谢灼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仁爱去怜惜与大乾有血海深仇的北胡铁骑。

敌人,就是敌人。

你死我活!

“杀!”

谢灼挥出长枪,率先冲向另一翼的北胡铁骑。

挥枪,血花四溅。

盔甲不知何时便已经被鲜血染红。

战马的嘶鸣声、刀剑的碰撞声、将士的怒吼声,烈焰的噼啪哔啵声,北胡铁骑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交织成了一场血腥的生死搏杀。

只能赢。

也必须赢。

否则,北疆的百姓难有活路。

鲜血染红了白雪,尸体在战场上堆积如山。

人非仙神,没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总有力竭之时。

谢灼挥舞长枪的动作越来越迟缓,手臂越来越沉重,就像是即将要被风雪冻僵了一般。

“小侯爷,当心!”

伴随着丞晟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谢灼猛的敏锐又迅猛的别过身去,躲过北胡铁骑射来的冷箭。

旋即,从箭囊中抽出数支箭,向着冷箭射来的方向射去。

北胡铁骑败相已显,靠着真刀真枪的拼杀,回天乏术,只能仰仗军中的弓箭手偷袭诛杀谢灼,乱北境军军心,而后再峰回路转。

一片苍茫里,谢灼惊的冒出了冷汗,阴沉沉的眸子里满是杀意。

丞晟护至谢灼身侧,那张精致到雌雄莫辨的脸上横亘着一道狰狞的疤痕,从右眉骨到鼻翼。

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

亲卫们忙而不乱的竖起一道道盾牌铸成一堵墙,试图挡住无断绝的冷箭。

大雪封路,北疆的烽火硝烟,飘不到上京。

甚至,连家书、连战报,也寄送不出。

……

上京。

床榻上的顾荣睡的并不踏实。

眉头无意识的紧皱着,额头上布满冷汗。

“啪嗒。”

屋檐下的灯笼被夜风裹挟着坠落在地。

顾荣猛的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小脸煞白无血色。

她……

她梦到了谢灼。

梦到了她花重金寻能工巧匠为谢灼锻造而成的盔甲在箭雨中碎成蛛网,心口插着三支金雕箭,箭尾的羽翼在北疆的朔风里一颤一颤。

每一次颤动,都会引得谢灼心口汩汩淌血。

顾荣轻拍了拍面颊,喃喃自语道“怎么能做如此不吉利的梦。”

老一辈人常说,梦都是反的!

谢灼定是平平安安的。

她花重金遍寻天下能工巧匠和坚固金属,锻造的盔甲又不是纸糊的。

再说了,北胡铁骑用不起金雕箭。

顾荣竭力的说服着自己。

可,到底心下惶然,再难入眠。

索性披着外袍,挑亮烛火,伏案抄写经书。

万望漫天神佛庇佑谢灼平安。

不是怎的,顾荣的脑海里蓦地冒出了那句悔教夫婿觅封侯。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觉得,谢灼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什么人上人。

什么大业,什么公道,什么至高权力,都抵不过谢灼的周全。

刀剑无眼。

万一……

万一……

她真的能如她之前所筹划的一般,心安理得做掌权者吗?

不能。

她对谢灼的情意,也早就亭亭如盖。

得承认。

也许,该给谢灼更多的真心。

权谋如棋,落子无悔。

可,情爱如酒,饮尽方知醉意深。

悔教夫婿觅封侯吗?

真的悔吗?

顾荣扪心自问。

她盼谢灼归。

她从没有觉得,夜这般漫长,寒冬如此漫长!

顾荣眼眶微微酸涩,眨眨眼,逼退泪意,从木匣子里拿出谢灼的家书,垂眸看着。

守夜的青棠早已被惊醒,满脸担忧的望着顾荣。

“青棠。”

“小姐。”

顾荣和青棠同时开口。

“着人去桂花树下挖一坛酒。”

……

朔风渐歇。

大雪初霁。

天边泛白,晨曦逐渐显露,映照着惨烈又悲壮的战场。

旗帜,早已被鲜血覆盖,被冰雪冻成了冰,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刺目凄凉的很。

明明下了一夜的雪。

满目不见银装素裹。

焦黑。

殷红。

暗褐。

残肢断臂。

散落的刀剑。

残破的铠甲。

断裂的长矛。

任何人瞧见,都会说一句人间炼狱。

但,他们是站着的一方。

活了下来。

也赢了这场仗。

“报——”

“残余敌军溃退逃窜!”斥候的声音从远处的高坡上传来,沉重和疲惫里,又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所有将士都是亲历着,清楚的知道此战的艰难和凶险。

这是十余年来,大乾又一次扬国威、护百姓、壮威仪的大胜。

已经过了十六年了。

北境军再一次用鲜血捍卫了荣耀,守护了家国。

“此战大捷!”

“三军儿郎听令!”

“此役**平北胡铁骑之奇功,尽在尔等丈八槊锋之间!今胡虏败退,非为天时地利,实乃尔等勠力同心,血勇昭昭,不畏生死!”

“观彼溃军如丧家之犬,恰似尔等枪阵所向——如狂澜摧朽木,似雷霆碎坚岩!”

“青简飞书之际,必以铁笔如椽!生者甲胄未冷,亡者英魂尚灼。”

“战报之,定要为生还者、牺牲者,如实表功!”

“丹砂勒石,旌旗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