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办公室,王濛把从王厂长那里拿到的园区承包户分户示意图复印了几份,分别给到了吉里木、阿米娜和阿尔沁。
阿米娜已经把土地纠纷的排庭时间安排好了,时间安排在三周后,阿米娜问王濛时间可不可以,王濛说行,于是阿米娜便把传票发给了两个当事人,同时还电话通知了双方,告诉他们不需要来法庭,法庭会到他们那儿去。
王濛心里还在想着石榴园的事,整整一下午的时间,王濛都在研究手头上的资料,从现有的资料来看,承包户一共有28户,起诉的一共有15户,也就是说,并不是所有的承包户都起诉了,为什么会这样?王濛心里有点儿费解。因为按道理来说,一般是一起诉就大家全都起诉,而不会说部分起诉部分不起诉,除非是剩下的那部分认为他们本身没有造成太多损失或者不想介入这个事情。
王濛把这15户承包户的名字对应到分户示意图中,并一一勾画了出来,王濛发现,起诉的这些承包户都集中在园区的内侧,即远离河边和引水渠的地方。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园区是封闭的,只有进入园区才能到达河边,从河边进入园区是不可能的,难道说真是有人故意在园区里面搞破坏不成?王濛心里又是一阵疑惑。
这时候吉里木也跑过来说自己的发现,他也发现起诉的承包户都集中在园区的内侧,王濛则和吉里木说起自己也发现了这个情况,同时吉里木还提到,前些天来调解的老吴小吴两叔侄中的老吴,他承包的地块和李大的地块就相邻了一个地块,但是老吴的地块比较靠近引水渠的那边,没有像李大的地块那么地靠近园区内侧,于是吉里木就提议,看需不需要下午趁热打铁去老吴那走访一下,顺便可以给之前他们案子调解的情况做个回访。王濛想了想,同意了吉里木的提议。
中午饭毕后,王濛和吉里木简单休息和收拾了一下就出发了,由于一下涉及两个案子,这次就只有王濛和吉里木一路出发,吉里木开着法院的车,阿尔沁说这次他也想跟去学习一下,王濛便同意了阿尔沁的请求,三人一同出发前往吴氏叔侄家里。
车子开了大概二十来分钟,地方走起来其实不远,但是由于吴氏叔侄是经营马场的,马场建在村子比较偏僻的地方,通往那儿的路还没有铺上水泥,只有一条小土路,而且一眼看上去应该是那种因为走的人多了所以才有的一条小土路,小土路的缺口旁还种了几株高大的树木,阿尔沁说那是胡杨,其中一株上面还用铁丝挂了一个黑字白底的牌子,上面写了“马场”两个字,可能是放置的时间太久,牌子已经有点儿掉漆。缺口虽不大,不过好在车子可以顺利地开进去。
还没到马场的门口——说是大门,其实不过是几根木头搭起来的一个简易的门楼,用来区别入口的位置,像极了西部牛仔电影里的那种,门楼上连个招牌也没有——就只看到大概五六批马在马场中央奔腾,前面还有一个骑着白马的少年在马群前引路。
吉里木担心马儿受惊,车子开进去的时候吉里木没有按喇叭,等到车子开进小院后,众人从车上下来,吉里木才开始向着屋子里吆喝问有没有人在。
小院虽然不大,但是干净整洁,几间平房错落有致,还有一个稍大一点儿的仓库,里面堆满了草饲料,看样子应该是用来喂马的。
吉里木向着屋子里又喊了一声,没人答应,于是众人便向着马场走去。
马场里是吴氏叔侄,小吴骑着白马在前面领头,其他马儿在后面紧跟,扬起一路沙尘,“你慢点,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只见吴叔在马场旁边的一个饲料槽里一边拿着一个草叉貌似在翻着饲料,一边冲着马场里大喊。
“吴叔。”吉里木远远边喊了一声。
吴叔见到有人过来,停下了自己手中的活,朝着王濛等人走去。
“吉里木法官、王法官。”吴叔摘下手套,和王濛等人握手问好,“刚才那辆车是你们的吧,我说刚才看到一辆车过来呢。”
吉里木笑笑。
小吴远远地看到众人,也遂停了下来,骑着那批白色骏马向人群走来。
“你不去领跑你停下来干什么!”吴叔又是吼道。
小吴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我带马喝水。”小吴昂着头说道,脸上是一脸少年的傲气,和之前在法院里的状态全然是两个样子,白马也好似一名战士,铁蹄在地上碰撞出哒哒的的声响。
“给你懒成这样,去把其他马喂了。”吴叔又是一顿训斥。
“要你管。”小吴也是不给吴叔好脸色,哪怕是当着众人的面,说着小吴便牵着白马往马厩走去。白马好似也听懂了吴叔的训斥一样,也是抬起两个铁蹄嘶鸣了一声。
吴叔遂领着王濛等人向平房走去。
“这白马可真是漂亮。”王濛感叹道。
“这个马的性格就和主子的性格是一样的,主子的性格犟,马的性格就犟,你看最后那一下,一人一马都和我叫板呢。犟脾气。”吴叔没好气地说道。
“可别这么说小吴,毕竟孩子还小,我看他今天的精气神,可比上次你们一块来法院的那会要好太多了。”王濛说道。
“那可不是,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就是干啥啥不行,打诨第一名。”吴叔又是一阵教训,虽然小吴并不在。
“您也别太严格要求了,我看小吴训马训得也挺好的。”王濛帮着小吴在说话。
“唉,光会训马有什么本事嘛,要有文化才行嘛,你看这位年轻的法官,这么年轻就当上了法官了,这才是榜样嘛!”吴叔向着阿尔沁说道,又是顺带数落了一番小吴。
阿尔沁则是礼貌地向吴叔点头微笑示意。
“行行出状元嘛。也不是说非有读书这一条路,能把训马干细干精,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吉里木接话道。
“吉里木法官,您别说还真是,他小时候就一直对马有很不一样的感情,打小就喜欢马,我记得他小时候有一次,头一次见到马,还是一匹小马,二话不说骑上就跑,那马也不怕他,也不甩他,就很听话地载着他跑,现在这匹白马也是,谁来训都训不好,他一训,就训好了,哈哈哈哈!”吴叔虽说暴躁,但是说到这,却也满是宠溺之情。
“小吴从小就和你生活吗?”王濛问道。
“他爸,也就是我哥,离婚离得早,后来我哥一个人把他带大,从小也没有妈妈带的,我和他婶子也没得孩子,他从小经常和我们住一块,和他婶子感情好。”吴叔顿了顿,“只不过可怜了我哥,年轻的时候把我们拉扯大,后来好日子没享几天,身体又出这个事情。”吴叔忍不住叹了叹气。
“那现在小吴父亲情况好点没?”王濛关心地问道。
“唉,还能怎样呢,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他爸出了事,之前也反反复复地去医院检查过很多次,医生说建议之后不要干重活,以免大脑供血上不来,很容易出事情,我们还喊我哥干脆就搬过来和我们住,反正他爷俩也是两人,不如和我们一起住还有个照应。可是我哥要强,偏不,等到真的出了事情了,就瞒着我们,要钱也不说,还要整那一出。唉,我当时也是心急。”吴叔在说小吴要钱的事。
“现在小吴就一直跟着您吗?那他父亲怎么照顾呢。”王濛问道。
“那还能怎么办,这个娃也没有其他本事,就是训马厉害,他训的那匹白马,有一次一个老板来,一眼就相中了,准备出五万块钱买了,这事我也还没给他说。我这个马场虽然不大,但刚好也需要人帮忙,我每个月给他开点工资,就算是对我哥年轻时候把我们兄弟姐妹带大的报答吧。至于我哥,他每天都会给他爸送饭过去,有的时候他爸也会自己弄,离得不远。”吴叔说道。“只希望这个娃娃能像那匹白马一样,有个好命吧。”吴叔说着,又不禁摇了摇头,俨然没有了训斥小吴时的那种暴躁。
王濛等人在一旁听着,都没有吭声,就案子回访来说,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好再说或者问的了,基本上吴叔都已经把情况告诉王濛等人了,只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吴叔把王濛等人领进了屋,屋子不大,里面放着一张四方桌和几张凳子,墙上还挂着一面照片镜,看着就像是上世纪留下的东西,因为里面还夹着一些照片,有黑白的,有彩色的。
吴叔端上来一盘干果,招呼王濛等人坐下。
“小吴婶婶不在吗?”王濛问道。
“她在城里的棉花厂做工,包吃住,一般一周回来一次。”吴叔说道,“就是城里新开的棉花厂。”
上海市作为莎车县的对口支援城市,提供了包括产业投资、文旅、教育等多板块在内的援助,莎车除了盛产干果、水果外,优质的新疆棉也是莎车县的一大产品,吴叔所说的棉花厂,就是上海市在莎车县援建的另一个项目,类似于石榴产业园,大概是去年下半年投产的,吉里木向大家解释道,王濛对于这个也是第一次听说。
“上次的事情还真是给各位添麻烦了,没有弄清楚状况就跑到你们那里去了,结果闹一个大乌龙。”吴叔边说着边给王濛等人泡茶,生活习惯上吴叔一家还是保留着汉族人的特点。
“您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王濛看着照片墙问道。
“祖上是山西晋中的,老一辈从那边搬过来,我虽然在家里排老二,但那时候我都还没有出生,就只有一个大哥。”吴叔缓缓道来,完全没有了那股暴躁劲。“那您也算是一个疆二代了。”王濛说道。
“什么疆二代,我不太懂。”吴叔说道。
“就是说您是土生土长的新疆人。”吉里木解释道。
“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小吴是在新疆出生的。”吴叔说道。
说罢,只见小吴从马场回来了,手里还拎了一个铁桶,看上去像是刚装过什么,小吴朝屋子里面看了看,想进来但又有点儿害羞的样子。
吴叔见小吴回来,又是吼到,“马喂了吗?”
“喂了。”小吴也没好气地回答。
“水呢。”吴叔又问。
“喂了。”小吴看也没看一样,只是在屋外收拾着铁桶。
“那进来坐,喝口水。”吴叔说。
“不了,做饭了。”小吴答道,然后朝着另一个屋子走去。
寥寥几句,吴叔就像是一个严厉的父亲,小吴则像是一个被父亲训斥的小孩。
“吴叔,别老是说人家小吴。”王濛劝到。
“就是,小吴又不是马,你像训马一样训人家呢。”吉里木在一旁补充说道。
“你别说,还真说对了,小娃娃就是要训,你不训他,他就皮实,你训了他,他懂规矩了,才能成为一匹汗血宝马。”吴叔说道。“我们下面的兄弟姐妹出世后,老一辈走得早,就剩下我大哥一个人把我们几个娃娃拉扯大。唉,到老了,才生下他。我都是希望他能够出人头地,以后好好干出一番事业,可别像我哥,命苦。”
“您可以考虑让小吴到城里或者去大城市里工作嘛,说不定还有更好的机会,现在就业机会还是很多的。”王濛说道。
“我也想啊,但是条件你也看到了,之前和他说过,他是放心不下我哥,我说我哥,就是你爸,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会照顾,他偏不,宁可自己担着,我说你小小年纪担得住啥,太犟了,犟得跟马一样。唉。”吴叔说着,声音明显地高了几度。
小吴在对面的厨房里正摆弄着锅碗瓢盆,可以清楚地听见王濛他们说话的声音,小吴也是向这边看了一眼。
王濛等人则只能在一旁陪笑。
“王法官,你们这次来也是为了上次的事来的吧?”吴叔也是看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王濛等人来做什么事,于是便直接问了起来。
“是也不完全是。”王濛说,“我们来主要是想向您打听一下石榴园的事情。”
“石榴园?”吴叔困惑地问道,思考了片刻,“你是说坝子下的那个石榴园吗?”
石榴园由于靠近叶尔羌河边,旁边又修了引水工程,因此当地居民有的也会称石榴园的位置叫坝子。
“是的,前几天石榴园的一些承包户出现了一点纠纷,大概十几户承包户,我看您也是其中之一,所以想来了解一下情况。”王濛说道。
“哦,那个院子啊,我是听说了一些情况,不过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因为我不是那儿的承包户。”吴叔说道。
“您不是那儿的承包户?”王濛疑惑地问道,“那您为什么作为原告起诉了呢?”
“嗨,那个实际上不是我在承包,实际上是我的妹妹在承包,只是她当时用的是我的名字承包的,你知道,女人家的嘛,搞这些不好嘛,她男人又不想用他的名字,所以就用的我的名字。我听说最近园子里咋了,咋?是石榴炸果还是咋?”
吉里木在一旁点了点头,说了声是的,吴叔则是长长地噢了一句,“是这么回事。”
“不过具体是什么原因也还不清楚,所以先来走访一下。”王濛补充说道,“那您当时是怎么写地起诉状的呢?我看上面有你的签字的。”王濛问道。
“噢,那是有一次,很多还是多久前了,镇上召集大家开了个会,我妹妹喊我一起去,说是承包户的啥子会,会上说了石榴的事,还说要维权啥啥的,我也搞不懂,承包户好像都在哪,当时还有一个律师,在帮镇上做工作,我们的起诉状就是他帮忙代写的,他喊我签字,我说怎么不能签我妹的名字,他说登记的承包户是我,所以只能签我的名字。”吴叔说道。
“那个律师说是镇政府请的律师,我当时还请教了他我侄儿借钱的事吗,他说可以到法院起诉,后面我才去你们法院的。”吴叔补充道。
“那个律师是姓刘吗?”王濛问道。
“好像是,对,是姓刘,很瘦。”吴叔略带激动地说。
“这样啊。”,王濛回了一句,看来就是刘律师无疑了,这样老吴叔侄为什么会因为借钱到法院来和作为承包户起诉的故事线和时间线一下都对上了,看来都是刘律师在幕后。
“那后面的事情您知道吗?”王濛问道。
“什么事情?我后面就知道镇上还是坝子上好像谈过一次,我听我妹妹说过,说是镇子上还是坝子上愿意给一笔钱做补偿,我妹妹当时还是想答应下来的,她问我行不行,我说政府都给补偿了我们肯定要相信政府,但是听说好像有些人不同意,所以最后大家好像就没有谈下来。再后面的事我就不清楚了。”吴叔说道。
看来吴叔好像并不知道李大等人后面上访、到石榴园去的事情。
“那您妹妹园子损失严重吗?”王濛问道。
“这个,嗨,严不严重那又能怎么样,关键还是赶紧悬崖勒马嘛,和我们养马是一个道理的,不能等到马儿都倒下了你才想起让马儿休息了,是不是嘛。”吴叔说道,话糙但是理不糙,当务之急,帮助承包户止损才是第一要务。
王濛等人和吴叔又聊了一些其他事情,王濛发现关于石榴园,吴叔知道的好像就那么多。
趁着王濛等人说话的工夫,小吴已经把饭菜做好了,吴叔便招呼王濛等人一起吃饭,但由于是第一次到吴叔家里,王濛等人多少还是不好意思,于是还是和吴叔和小吴道了别,临走前,王濛还让阿尔沁加了小吴的微信,以便后面有好的工作机会的时候,可以推给他。
王濛等人告别了吴氏叔侄,吴氏叔侄两人站在门口向着王濛等人挥手道别,远远地看着,在阳光的映衬下,别说,他们还真像一对父子。
从马场回来,王濛特意看了一下司法所的办公室,门是关着的,王濛问了问阿米娜,司法所有没有来过人,阿米娜则是说这一天都没看到司法所办公室开门。
王濛其实是想看看刘律师有没有来,但王濛没有直接问,从目前的线索来看,刘律师应该是所有事件的亲身经历者,如果能从刘律师那儿了解到一些情况的话,或许可以打开案子的突破口,但自从王濛等人上次去过石榴园后,就再也没有见到刘律师,不知道这些天刘律师是在做什么事。
不过王濛索性没有再去多想,毕竟光靠想是想不出来的,有些事情还是要走一步看一步,不能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除了吴氏叔侄之外,剩下还有十几户承包户没有走访,尤其是李大,更是大头人物,王濛想到就有点儿头大。
正在王濛头大之际,这时候李主任打来了电话。
李主任先是问了目前案子的推进情况,王濛把到今天下午以来走访和掌握的信息都向李主任做了简单汇报,并说下一步想各户都去走访一下,以便更加详细地了解一下情况,王濛向李主任征求意见,问可不可行,李主任听着王濛在电话里的汇报,思考了几秒,回答可以。
“承包户可以去走访一下,另外克里钦老镇长也可以去拜访一下,乡贤意见也很重要。”李主任说道。
王濛此时才想到克里钦老镇长,上一次在石榴园短暂地见过之后,王濛差点就把克里钦老镇长给忘,不过好像起诉名单中并没有克里钦老镇长,王濛赶忙确认了一下手边的起诉名单,里面确实没有克里钦老镇长。
“对了,下周一,你们派两个代表来本部,上海高院向喀什地区法院系统援赠了28台巡回审判车,莎车县3台,党组决定其中一台交给荒地镇法庭使用,到时候把车子开回去。”李主任又说道。
“需要座谈吗?还是直接过来开车就行了?”王濛问道。
“不需要,院里已经去市上参加过受赠仪式了,院里直接分配用车就可以了,你来不了的话,请其他人来就可以了,一切从简。”李主任说道。
王濛和李主任聊了一会,两人便挂去了电话。
回到案子上,李主任提醒得是,克里钦老镇长也还是有必要去走访一下的,毕竟克里钦老镇长是镇子上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王濛在心里简单盘算了一下,只不过王濛还没有想好什么时候去比较好。
王濛喊来了众人,商量下周的工作安排,下周一王汉和阿尔沁去本部领车,王濛和吉里木则是继续去走访剩下的承包户,看看还能不能发现其他信息或者线索,阿米娜则还是在院里值班,连着跑了几天了,周六日大家就都好好休息一下。大家对这样的安排都没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