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知鹊笑着拿起一颗,“咔嚓——”咬在嘴里,脆甜可口,不觉弯了唇角。“我儿时便爱吃山上的秋枣,江流哥哥还记着呢。”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眼中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未吃完的秋枣被她握在手心里,慢慢转身回了屋。
桐月正要跟上去,她抬手制止:“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桐月盯着苏知鹊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觉得王妃好像有些心事重重的......”
烛光将苏知鹊的背影拉长。
苏知鹊坐在铜镜前,端详着里面那张红润的脸庞呆坐了许久。她红着眼将头上的攒金喜鹊步摇小心翼翼地取下,在手心里轻轻地抚摸着。
这支攒金喜鹊步摇,她的婆母杜萦也有一支。只是杜萦很少戴,按照她的话说,“睹物思人,徒伤情致。”
可后来,杜萦和她都学会了坦然接受。王瑶之于她们来说,一个是难以忘怀的挚友,一个是无法割裂血脉的生母。
岁月苍狗,经历千帆往事,她们学会了正视内心深处那份绵绵不绝的思念,将它化作前行的力量,带着对故人深深的怀念,勇往直前。
许久,她潸然泪下。
重活一世,她的外翁王慎得以安享晚年,舅舅王煦自在徜徉在山水之间,她的阿兄如愿和公主喜结连理,而她和赵慕箫,再续前缘。
唯一让她如鲠在喉的事,便是裴江流为了给赵慕箫寻解药,被耶律昊残忍地断骨重接,每到阴雨天便疼痛难忍。
“江流哥哥,你是我两世的庇护,亦是我这一世的遗憾。如果还有来生,我......”苏知鹊喃喃自语道,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能为裴江流做的事情,少之又少。
就像他说的那样,她此生平安喜乐,便是对他最大的回报了。
院子外头,春香轻声通报:“小姐,苏老爷来了。”
“知道了,且让他去前厅等一等。”
苏知鹊抬起头,铜镜里映出她微红的眼尾。她对着菱花镜抿了抿鬓角,忽而勾起一抹冷笑。
哼。
安国公被下了天牢,国公府树倒猢狲散。圣上仁厚,苏眠眠因腹中的孩子侥幸躲过一劫,并没有受到苛责。赵元瑾本也是下了天牢的,不知是赵正则突然良心发现,还是赵元瑾跟他做了什么交易,赵正则请求滴血验亲,说自己认错了儿子。
李瑾亲自带人去给赵正则和赵元瑾测验,证明二人果然非亲生父子。加之赵正则犯下的许多桩罪责里,赵元瑾确实不知情,也就放了。
至于他后来的去向,无人关心。
但苏知鹊却是知晓的。因为她一直让人关注着苏眠眠的动向,因此,知道了无罪释放的赵元瑾,出了天牢后,第一时间找到了藏在苏府的苏眠眠。
那么,父亲这么火急火燎地来找自己,是因为何事呢?
苏知鹊收敛心神,迈步出了屋子。
春香在前厅候着,不时给苏明诚添一添茶水。苏明诚一会儿问一句“你家王妃今日心情如何?”
“心情看着不是很好呢。”春香年纪小,苏明诚又是王妃的父亲,问什么她都如实回答,没有往深处去想。
“平日在府里,你们王妃听王爷的,还是王爷听王妃的?”
“嗯,这个......有些不好说。”春香歪着头,苏明诚追问,“怎么个不好说法?”
“大多数时候,王爷听王妃的。有些时候......王妃听王爷的。”春香说着,突然红了脸。她咬着唇,吞吞吐吐道,“晚上的时候,奴婢听王妃跟王爷在**......打架......”
“他们两个打架?”苏明诚霍然起身。惊得春香连连摆手,“不是,不是,苏老爷,您误会了!就之前,王爷让王妃‘别动!’王妃就乖乖地不动了,然后王爷就喊我们准备热汤......”
“热汤......”苏明诚忽地明白过来什么,不禁老脸一红。他低声吩咐春香,“以后此类话可万万不能同别人讲,你家王爷会割了你的舌头的!”
春香吓得赶紧捂住嘴。
不多时,苏知鹊便到了。
苏明诚双手紧紧握着茶盏,心神不定地垂头看着地面。
苏知鹊的目光从他袖口磨得发毛的湖蓝绸衫,慢慢落在他腰间的素布腰带上。看来,府里没有女主人操持中馈以后,父亲过的日子,是越发捉襟见肘啊!
听见脚步声,苏明诚慌忙抬头,在撞上女儿目光的刹那,又如同被烫到般很快垂了下来。
“知鹊,为父明日便要离开华阙城了。”苏明诚低声说,听得出来,他有些疲惫不堪。
苏知鹊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恢复了平静。“父亲要去哪里?”
“老家。”苏明诚顿了顿道,“你祖母年事已高,为父远赴华阙城这么多年,一直留她一人在临城,心里十分愧疚。为父已向圣上请辞,明日一早便启程了。”
“父亲可是因为宋氏之事,觉得在此难以立足?”苏知鹊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一丝情绪,却让苏明诚听得十分刺耳。
自己这个大女儿,自小便聪慧。她之所以不被他所喜爱,正是因为她总是像现在这样直言不讳,全然不顾及他人的感受。
他是她的父亲啊,明明知道他急于离开华阙城的原因,却还是直言不讳地将这块遮羞布挑开来。
苏明诚低下头,嗫嚅道:“是……是啊,宋氏她遭此不幸,我……我也觉得脸上无光。再者,我也想回去侍奉你祖母,尽尽孝心。”
提到祖母,苏知鹊的眼中闪过一抹陌生而遥远的记忆。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奶奶,对于她的存在,更多是来自父亲偶尔提及的只言片语。
薄情,寡孝。
这就是她的父亲。
如今要“逃难”,才想起自己还有个老娘独居在乡下。
她冷冷地注视着父亲,一双清澈的眸子中透露出对他深深的失望。
苏明诚察觉到女儿眼中的冷漠,心中不禁一颤。
此番来,他原想讨要一些盘缠的。因为二女儿苏眠眠是要跟着她一起回乡下的,不止盘缠,他甚至还想要一些生活费。
以前王瑶在的时候,他从不缺银子。即使后来王瑶不在了,也还有宋氏操持着,虽不如王瑶在时的富裕,但也还算小康。如今,府中一个女主人都不在了,他对家中庶务又一窍不通。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王煦拿着王瑶的印信,将她之前的嫁妆铺子,以及田产悉数收了回去。
这些事,苏知鹊当然知道。但,她故作不知。
苏明诚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垂下眼帘,不敢直视苏知鹊的目光,声音愈发低沉:“知鹊,为父……为父此去,你……你要多保重。”
“父亲一路平安。见到祖母,代女儿向她问声好。”苏知鹊转身走出了前厅,“春香,送客!”
待苏明诚从自己身旁走过,她才缓缓转过身来,默默地望着父亲渐行渐远的背影,鼻尖突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她应是恨他的。
恨他对宋氏的纵容,才导致阿娘的离世。
恨前世他对她的冷漠,恨今世他对她的疏离。
可,看到他短短几个月似乎苍老了十几岁的略显佝偻的背影,心里为什么会觉得酸涩?
“桐月。”
“奴婢在。”
“这是五十亩良田的地契,你追过去,送给他吧。”苏知鹊哽咽道,“自此后,我与他,再无干系了。”
苏知鹊刚回到房间,便听到院子里传来动静。
“王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