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夜风送香,夏虫阵阵。
苏知鹊泡在洒满了花瓣的浴桶里,微微闭着眼睛,听桐月汇报主院里传来的消息。
“夫人将自己常用的,还有一些珍藏起来的首饰,都一并收拾起来,命如月悄悄地拿去裴记典当行去了。”
苏知鹊缓缓睁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宋氏本就是青楼出身,她当初也是一顶小轿子从偏门抬进苏家的。她哪里来的首饰?她身上那些首饰,要么是从前我阿娘赏她的,要么就是她在我阿娘去世后,从她的遗物里昧下的。如果不是舅舅不肯伸出援手,她也不会舍得典当了我阿娘生前的首饰,来操持我阿兄的婚事……”
阿娘的那些首饰,都是外祖父和舅舅让人花重金打造的。宋氏不仅觊觎阿爹,也早就惦记上了阿娘的那些头面。
典当……
好啊。
就怕宋氏一直藏着。那样她才没有办法拿回阿娘的遗物呢。
苏知鹊重新闭上眼睛,示意桐月先下去,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桐月将棉巾搭在一旁的屏风架子上,瞥了眼一旁半开的轩窗,询问苏知鹊要不要关上。
“不用,正好透透气。”
孤月徐徐东上。
苏知鹊轻嗅着窗外夜风送来的花香,思考着赵慕箫即将护送赵元灵去大辽一事中的玄机。
前世这个时间节点,大辽应该已经有了异动,但他们做得很隐秘,竟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朝堂。
唯一一点可能是,边疆出了变故。
圣上让赵慕箫护送赵元灵去和亲,恐怕也是为了一箭双雕。既是为了探查大辽国情,也是为了查探边疆究竟出了什么变故。
圣上能这样想,保不准其他居心叵测的人也会这样揣测圣意。
所以,赵慕箫一旦出了华阙城,便是各方人马的眼中钉,肉中刺。
不会有人想要他活着回来!
苏知鹊一时只觉得呼吸急促起来。
“桐月!将棉巾拿来!”她闭着眼睛吩咐。随后站起身来,伸开双臂。
洁白无瑕的胴体带起“哗啦啦”的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惹人遐想。
桐月没有回答她,却很快有一条棉巾从身后缠上她的身子。
棉巾上带着熟悉的竹叶清洌气息。
苏知鹊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呼吸微微凝滞。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她僵着身子,不敢回头。
“从你让桐月出去,还特意吩咐她不用关窗子的时候,便来了。”赵慕箫的口吻中带着戏谑的成分。
“我没有特意……”苏知鹊声如蚊呐,她紧紧地捏着棉巾,身后男人滚烫的体温不断地透过棉巾传递过来,她的呼吸,微微乱了。
“知知,我知你心中有我。”赵慕箫伸手将她捏在手中的棉巾试探地一下、两下扯在了自己手中,细心地擦拭着她背上的水珠。
察觉到身后越来越重的呼吸,苏知鹊猛地扯过他手中的棉巾,扭怩地说道:“你闭上眼睛,转过身去,我要穿衣服。”
“好。”身后蓦地传来一声促狭地轻笑。
苏知鹊迅速穿好衣服,端坐在**,这才冲赵慕箫说道:“我好了。”
赵慕箫嘴角噙着笑,径直朝苏知鹊走过去,缓缓在她身旁坐下,揽着她的肩膀低声问:“担心我?”
苏知鹊原想否认,可一想到他此去大辽,生死未卜,便坦诚地说道:“有一点。”
屋里的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两人并排坐着,都沉默下去。
“你能不能不去?”
“我会活着回来。”
许久之后,两人同时开口。之后又羡慕更长久的沉默。
“你先说。”终是赵慕箫率先打破了沉默。
“大宣那么多武将,圣上为何偏偏让你去做这么危险的差事?”苏知鹊心有不忍,可又无可奈何。而且,一旦赵慕箫离开华阙城,想要他那条命的,不止大辽的探子,大宣的叛徒,还有瑞阳侯府叶蓁蓁这个姨娘……
人人都要他死。可她,想要他好好地活着。
“王兄,只信任我。”赵慕箫深吸一口气,捞起苏知鹊的手,将唇凑上去,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知知,答应我。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什么不测……”
后半句的话被柔软的唇堵在了喉咙里。
赵慕箫红了眼眶。
他扣着苏知鹊的后脑勺,用力加深了这个充斥着担忧和爱意的吻。
两人许久之后才结束这个沉重的吻。
“知知,这些日子,我仔细观察过了,裴江流这小子,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赵慕箫垂着头,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不敢抬头去看苏知鹊的眼睛。
“赵慕箫。”苏知鹊忍着胸腔里汹涌而来的酸楚,咬着唇恨恨地说道,“你若是敢死,我就嫁给你的牌位,霸占你的瑞阳侯府,天天欺负你的阿娘,还要把赵余成和叶氏都赶出侯府。你若是敢死——”
赵慕箫一把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他轻声在她耳边说:“知知,莫要生气了,为着你这些话,我定会拼尽全力归来。”
苏知鹊靠在他怀中,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此次出行,我已安排了暗卫保护,也有诸多后手。”赵慕箫轻轻抚着她的背安慰道,“虽不至于说是算无遗策,但保全我的性命,还是没有问题的。”
苏知鹊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哽咽道:“不管怎样,你一定要小心。”
“嗯,待我归来,我们便成亲。”赵慕箫眼神坚定而温柔。
苏知鹊破涕为笑,轻轻捶了他一下,“谁要嫁给你。”
“不嫁我,嫁你的心上人。”
赵慕箫深深地望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牢牢地刻在心上。
“知知,我走了。”
“嗯,我等你。”苏知鹊咬着唇。
她瞧着赵慕箫翻窗而出,身影消失在浓浓夜色里,而她,也泪湿满襟。
赵慕箫啊,山高路遥,明枪暗箭,前路漫漫,我们,还真的有再见的一日吗?
苏知鹊怀揣着一腔心事睡得极不安稳。
主院里,宋晴和如月清点着从当铺拿回来的银票,烛光映照着宋晴开心的脸庞。
“夫人,这下公子下聘的银钱可算有了!”如月高兴地说。
宋晴轻轻摩挲着那些银票,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是啊,总算是解决了这桩心事。镜哥儿的婚事,可不能马虎。”
如月点头附和:“公子和慧宁公主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夫人您的福气在后头呢。”
嘴上虽然这样说,如月心里却在想,虽然老爷不怎么喜欢先夫人。可宋氏竟敢将老爷发妻的遗物拿去典当,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老爷定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
到那时候,宋氏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如月不动声色地同宋晴将银票仔细收好。
宋晴吩咐她去书房瞧瞧苏明诚忙完了没有,若是忙完了,就快些回主院休息。
如月点头应下,躬身退了出去,同捧着熏香炉进来的竹青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