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恭恭敬敬地跪身行礼,露出门内桌案上堆积如山的赏赐,和一众成列的小丫鬟小太监。
内务府对重华宫向来冷淡,该有的份例一概没有,梧桐本以为他是来找茬的,刚对着那低垂着的脑袋翻了个白眼,目光却恍然瞥到了房中之物,她刹那间便瞪大了眼睛。
陆昭对此倒是丝毫不意外。
内务府眼见形势不对,赶忙着给她上门赔礼,宫里尽是这般拜高踩低的墙头草,她并不纠结在意。
倒是皇后借此见缝插针,给重华宫中送来了不少眼线。
陆昭只明知故问:“赵公公这是何意?”
赵勉成细着嗓笑道:“回五殿下,桌上的是陛下赏赐,特嘉奖殿下入湖救人之勇毅。这些下人们是皇后娘娘听闻宫中缺人打理,特命老奴挑了机灵懂事的送过来,任殿下差遣。”
内务府态度的天差地别,让梧桐和故秋听完已是目瞪口呆。
陆昭也不回话,只从容上了台阶,在门前踏落了靴底的雪,边解着披风边进了门。
赵勉成眼珠一转,连忙跟了上去,陪笑道:“从前内务府的下人们不懂事,怠慢了五殿下,老奴今日一听皇后娘娘询问才得知此事,因此特给殿下送来了上好的银丝炭和龙井茶赔罪……殿下出行所用的轿撵,明日便可派人送来。”
屋内,苏嬷嬷接过了陆昭解下的披风,小心挂在了一旁架子上。
她坐上堂中主位,抬眼瞧了瞧桌下放着的一捆捆物件,心中冷笑。
赵勉成倒是大出血了一回,今日送的这些,赶上她从前几年的分例了。
陆昭看了梧桐一眼,缓缓道:“雪天路滑,还劳烦赵公公亲自跑了一趟。”
梧桐立刻会意,从袖中拿出几粒碎银子,不动声色地递至了赵勉成身前。
赵勉成见陆昭无问罪之意,心中已是万分庆幸,没想到还有油水可捞,顿时笑得花枝乱颤,怎么看陆昭怎么顺眼。
“多谢五殿下!”
陆昭微微颔首,又将眼前十余人打量了一番,她目光停留在角落里一个看起来十分老实的小宫女上,唇角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
她淡淡开口道:“我素喜清静,用不上这么多人,怕是要辜负皇后娘娘好意了。”
赵勉成迟疑了一瞬,又满脸堆笑道:“临近年关,宫中诸事繁多,殿下留着以备不时之需也是好的……”
“不必了,”陆昭打断了他,抬手指向后排一个小太监,“你叫什么?”
小太监立马跪下回话道:“奴才小腾子,见过端阳殿下!”
这个小太监陆昭认识,他从前也在自己宫中,算是最为忠心赤诚的一个。
其余几个熟悉的面孔也算尽心竭力,并未生起什么风浪。
陆昭不顾赵勉成在侧,直接吩咐道:“你和左右四个留下即可。”
赵勉成刚想出言阻拦,便听那小腾子立马在地上叩了个响头:“多谢端阳殿下!”
他的话被抢断,讪讪地住了口,其余被点到的小太监也连忙跟着道:“多谢殿下!”
陆昭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几人起来,她又朝向方才看见的小宫女,眸中晦暗不明,“你叫什么名字,从前在哪个宫中做事?”
小宫女从容行礼,“回殿下,奴婢名叫丹水,从前是淑太妃身边做杂事的。”
陆昭笑着凝眸,这丹水是宁妃的人,上一世通风报信、左右逢源的事做了不少,自己能对宁妃和陆涟深信不疑,她在其中可谓是功不可没。
她并未出言,只朝着苏嬷嬷的方向一挑眉。
苏嬷嬷见状,顿时将脸沉下来,“我们殿下和水犯冲,顶着这样一个不吉利的名字,怎么在重华宫做事?”
赵勉成一噎,这五公主刚在清寒湖沾惹一身是非,的确可以称得上是和水犯冲,但他心中仓皇,紧忙带着人来赔礼,哪里问过几个奴婢的名字,又怎么知道重华宫会挑拣这个?
要么是五公主和这小丫鬟有仇,要么是刻意吹毛求疵,拐弯抹角地骂自己办事不力呢。
他硬生生将不平之意压了下去,向着陆昭躬身道:“是老奴选的人不好,平白惹了晦气,还请殿下责罚。”
丹水听着左一个不吉利右一个晦气,心中已满是委屈,却只跪着不敢出一言。
陆昭缓缓一笑,“无妨,名字而已。我看着她面善,就改作——丹珠,留用吧。”
丹珠闻言一愣。
改成什么她倒是并不在意,只是五殿下明明不知自己底细,这新赐的名字当中,却和广春宫宁妃娘娘身边的瑞珠、宝珠一样,都带了个“珠”字……
大抵是做贼心虚,她心中虽不断告诉自己是巧合,但抬头撞见五殿下那双意味深长的笑眼时,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还不谢恩吗?”故秋冷声道。
丹珠心中一惊,连忙垂头,“丹珠多谢五殿下!”
陆昭看着她匍匐的身姿冷冷发笑。
前世此人大概是被宁妃和陆涟灭了口,但这次落在自己的手中,可别想那么轻易解脱。
且看她如何借着这枚棋子,把宁妃绕得晕头转向、自投罗网,最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陆昭又看向赵勉成散漫道:“天色已晚,剩余的就劳烦赵公公带回去吧,若是皇后娘娘怪罪下来,你只说是本公主打定了主意。”
赵勉成活得人精一般,方才除了请罪都没找到第二个插嘴的时机,此刻听陆昭这样说,他也不敢再反驳,只得应是,便带着其余人退了出来。
故秋等赵勉成走远了,方对着众人道:“明日由我给你们安排一应事宜,都先下去吧。”
“是。”
陆昭手底下的三个下人中,苏嬷嬷资历深厚,最擅与人推来往来,就是面对地位极高的主子也丝毫不会怯场。
梧桐机灵细心,照顾自己的日常起居;故秋是掌事宫女,做事妥帖沉稳,看账拿人样样都不在话下。
重华宫交由这三人手中,出不了半分差错。
等新来的奴仆都退了下去,陆昭命梧桐紧闭上了房门。
“那丹珠是宁妃的人,你们平日里都提防些。”她毫不避讳地低声道。
三人都是心中一惊,梧桐顿时就满脸急切,“宁妃娘娘为何要如此?我们重华宫可不曾得罪过她……”
故秋与苏嬷嬷也有满腹疑问,她们端阳殿下素日里人见人厌,今日却被内务府上赶着巴结,定然是倚梅园中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那孙姑娘好端端地怎么人就没了?此事可曾波及到殿下?殿下身上可有什么不适?”
“殿下在赏梅宴上都做了什么?怎么宫中人一下子都变了脸了,连陛下也下旨赏赐……”
陆昭面对着耳边骤然爆出来的一连串的问题,避重就轻又十分合理地给几人解释了一番。
梧桐听罢擦着眼泪呜呜咽咽道:“我们殿下终于飞黄腾达了,这下看谁还敢欺负我们重华宫的人……”
几人虽也是眼圈发红,但见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都笑了起来。
故秋打趣道:“殿下如今飞黄腾达,说不定哪一日便为你寻个好夫婿,再多添些嫁妆嫁了!”
梧桐恼羞成怒,追着故秋满堂里跑,“故秋姐姐没脸皮!自己还比我还大上四岁呢,要嫁人也先轮不上我!”
陆昭听着几人欢声笑语,恍惚间卸下了满身的疲乏。
她看着眼前满脸慈祥的苏嬷嬷,拉起了她满是褶皱的手,含泪一笑,“嬷嬷的糖酥饼可做好了?我可馋了许久呢。”
苏嬷嬷拍着她的手背笑道:“才两日没吃就急成这样,殿下等着,嬷嬷这就去拿。”
陆昭看着苏嬷嬷蹒跚而去的背影,泪水盈满了眼眶。
自己真真切切地回来了。
从此以后,她定会让大越上下,再无一人敢动她们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