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移开目光,淡淡道:“九皇叔不必担忧。宫中虽多有不便,但也是我从小待到大的地方。”
她不知自己说这昧良心的话是为了什么,但细细想来,居然像是为了让萧煜放心……
萧煜一眼看破其心中所想,却并未拆穿。
陆昭只抬了抬头,“下雪了,我们回府吧。”
从拱桥走至街市外的马车,陆昭走在前,萧煜在她身后一步之外,懒散地迈着腿。
或许是因为“我们”两个字,又或许是因为一个“回府”的“回”字。
他本该有些落寞的心情,竟莫名好了起来。
此次赏灯不宜张扬,他们用的是寻常人家出行的普通车驾。
萧煜骑在马上,看小窗外偶尔钻出来的毛茸茸的脑袋,一时压不住嘴角。
他就这样送陆昭回了别院,这样回了珩王府中,直到看到程赴那一副谑笑的神情,唇边的笑意才猛地一僵。
“你与五殿下当真是叔侄情深啊,”程赴一脸揶揄道,“只是你为何不去宫宴,同三殿下、七殿下也尽一尽这份情呢?”
萧煜眼刀一扫,“陆昭从小受了那么多苦楚,岂是她们可以相比的?少多嘴多舌。”
“呦,”程赴笑眯眯的,“你敢说你对五殿下就没有别的心思?”
他和萧煜自小便相识,从未见他对什么女子上过心,但同陆昭相处的这几日,简直是铁木头开了花。
萧煜侧过身来看着他,面无表情,一本正经。
“没有。”
程赴不语,只挑着眉。
萧煜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初见她时她才八岁,能有什么心思?”
程赴咧开嘴一笑,“初见时八岁,可她现在长大了不是?这京城当中及冠一年了还没成亲的,恐怕就你萧晏淮一个,你就打算这么过一辈子?”
萧煜冷笑一声,“你明年也及冠了,可想好向哪家提亲了?”
他眼神幽幽,继续散漫道:“我明日就去告诉侯爷,说你是个断袖,整日里纠缠本王——”
“滚滚滚!”
程赴一想起那顽固的老侯爷就脸色发绿,连忙打断了他。
但凡有那么一字半句的断袖之言传入他爹耳朵里,他都得被打断一条腿,禁足一整年不可。
萧煜嗤笑,“这里是珩王府,该滚的是你。”
程赴心里暗咒一句,就萧煜这牛脾气,五殿下能瞧上他才见鬼了。
“好,我滚。”
程赴眼尾一扬,他倒要看看,萧煜察觉到那份非分之想,用得了几天。
别院内,陆昭四仰八叉躺在榻上,明明只愿理清回宫后动手的思绪,萧煜那张深俊的脸却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散。
她翻来覆去后片刻,故秋端着一盏杏仁酪进了房门。
“殿下,宫宴上的消息打探来了。”
陆昭连忙坐起来。
“其余的倒不值一提,只是宁妃听陛下提起您时,忍不住垂泪呜咽,竟请旨抚养殿下。”
故秋说这话时,眉间笼着一股浓重的嫌弃。
梧桐听罢也眉头一皱,“什么?我们殿下权势鼎盛、名满京城时她来请旨抚养,早干嘛去了?”
自她将丹珠派进重华宫监视,梧桐对宁妃就没有什么好印象。
陆昭闻言冷笑了一声。
上一世,宁妃请旨抚养之前,还同她做了不少表面功夫,没想到如今还不曾问过自己的意见,就直接请旨到了御前。
如此急不可耐,自然难成大事。
梧桐急声道:“陛下应允了不成?”
故秋摇头,“陛下说要等殿下醒了,问过殿下的意思。”
陆昭顿了顿。
从前皇帝并未过问,宁妃禀报之后便允准了。
如今他还想着问过自己的意思,看来重生之后所做的种种,都还是有些用处的。
陆昭微微凝眸,这点尊重,可换不回来她半分恻隐之心。
京中暗桩已定,龙云卫也已经收复,此番回宫,便是要平步青云、大杀四方的。
区区宁妃,就等着一步步走进她精心编织的困局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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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端阳公主“醒”了。
陛下闻信龙颜大悦,将其视为吉兆,大封重华宫与珩王府,京中上下欢庆。
七日后,棘门大摆仪仗,迎接端阳公主銮驾回宫。
仪仗在承明殿前落轿,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轻掀车帘,陆昭扶着梧桐的手,缓缓走了下来。
她通身都是素净到底的青与白,发丝规整盘起,无一丝铅华粉饰,面色中隐隐透露着久病初愈后的憔悴。
陆昭慢步走上长阶,等通传过后,入了殿门。
“儿臣参见父皇。”
“免了,”庚帝连忙抬手,“坐下说话。”
陆昭看向身前,已备好了长榻软枕。
她恭谢一番,坐了上去。
“你的身子本该好生静养,有什么事,等朕去重华宫看你时再说也不迟。”
陆昭微微垂眸,“多谢父皇关怀,但心结不展,则难以静养。”
庚帝听罢眉头皱了皱,“心结不展?端阳有何心事?”
陆昭顿了顿,沉声道:“儿臣欲言之事,是关于国子监女学的。”
听她提起国子监,庚帝骤然想起她昏迷那日在梦中还喃喃念着这几字,眼睛眯了眯。
“你说。”
“儿臣参加选试时,偶然听了几句风言风语,说高门贵女入国子监女学,只为求得一桩好姻缘,或在宫廷内府谋一个女官之职。”
庚帝凝了凝眉,此事虽于国子监门风有所亏损,但女学之事,也没重要到她撑着病躯前来相告的地步。
端阳倒是有些舍本逐末了。
“这是小事,你眼下还是养好伤最要紧。”他有些不耐烦道。
陆昭对那态度并不意外,只继续解释着:“父皇,儿臣遇刺当日,曾在清风茶楼与林姑娘叙旧,我们所谈,正是国子监女学一事。”
她抬眼望向庚帝,语调意味深长,“国子监选试不公之例已开,若一再任由此举蔚然成风,便会有越来越多心怀不正之人跻身国子监乃至宫廷内府,届时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都将铸成大患。”
“女学如此,朝堂,亦是如此。”
庚帝一怔。
能以不正当的手段跻身国子监,除世家之外,没有什么人可以做到。
世家的手早就伸到了后宫当中,朝堂之上更是被士族笼络,一手遮天。
若是再让他们借着女学这块跳板,充盈宫廷内府,将前朝与后宫联系起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无人在意的一个区区女学,居然有着如此隐患,还是被这仅参加过一次选试的五女儿一眼看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