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援朝早就知道，紅星公社革委會主任叫駱玉堂。
駱玉堂算是個正人君子，隻可惜，1978年之後，上麵的人不喜歡他，把他打發到一個養老部門。
天底下不公的事情太多，陳援朝無力改變，他隻能照劉少波的意思，打起精神，積極投入集訓。
大約上午九點半，有四個人各蹬著一輛自行車，進了文化站的大院。
看到這四人，陳援朝不由得想起前世的一幕。
今年春天，他大哥在水利工程大會戰的工地犧牲，公社領導來家裏慰問，恰好就是這四個人。
他們分別是公社革委會主任駱玉堂，副主任馮軒，宣傳委員池冬梅，工勤員蔣連柱。
就在陳援朝回憶往事的時候，文化站站長劉少波已經從辦公室裏迎了出來，並且向宣傳隊的幾個人叫道：“集合！歡迎領導前來檢查工作！”
王貴、盛英文、李彩霞、嶽峰、聞小婷、楊金山立即聚攏起來，站成一排。
楊金山見陳援朝有點發愣，就拉了他一把，讓他站到自己的身邊。
劉少波站到隊伍前麵，大聲叫著：“立正！稍息！”
陳援朝等人都穿著簇新的軍裝，精神狀態也很旺，看起來挺像那麽回事。
駱玉堂掃視一圈，點頭笑道：“還不錯，看來大家的心氣還挺高，今年的宣傳工作應該能在全縣名列前茅。有沒有信心？”
劉少波帶著大家齊聲回應：“有信心！”
駱玉堂又說了一段鼓勵大家的話，馮軒和池冬梅也分別講了幾句。
最後池冬梅看向劉少波：“駱主任和馮主任要看看你們的集訓效果，你們展示一下吧！”
劉少波向宣傳隊員一聲令下：“給你們三分鍾時間，做好準備工作！”
所謂的“準備工作”，就是把一些表演用到的樂器和道具搬到演出現場。
陳援朝拿了手風琴和月牙板，本來他以為自己的二胡拉得不錯，現在王貴比他拉得更好，他就不獻醜了。
王貴拿的是二胡和嗩呐，這都是他的強項。
楊金山拿來一把高凳子，看來，他要表演自己的絕活，從凳子上空翻再加一字馬。
盛英文、嶽峰、李彩霞和聞小婷都拿著他們角色用的服裝。
他們回到院子裏時，劉少波和工勤員蔣連柱已經拿來椅子，讓領導們坐著看。
盛英文第一個表演，他穿著羊皮襖，唱了一段“楊子榮打虎上山”。
接下來的是嶽峰，他穿著解放前的鐵路工人的製服，唱了《紅燈記》的一段“臨行喝媽一碗酒”。
李彩霞穿著軍裝，唱的是《紅色娘子軍》。
聞小婷扮演《紅燈記》中的鐵梅，唱了一段“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四段樣板戲唱完，駱玉堂等人都是麵無表情。
隻聽駱玉堂說道：“他們唱的這幾段，很多人都會唱，社員們都聽膩了！”
作為公社的革委會主任，能說出這樣的話，實屬難能可貴。
有些領導，根本不管這些，強製社員們聽也得聽，不聽也得聽。用他們的話說，“多聽一遍，就多受一遍教育”。
聽駱玉堂這麽說，劉少波也有些為難：“主任，這些樣板戲都是必不可少的！否則，就顯得我們的心不夠紅！”
這個年代，“紅”才是主旋律。
駱玉堂也知道劉少波的苦衷，就沒有過於責備：“你有什麽想法？”
劉少波說道：“我們可以搞一些別的節目，夾在樣板戲中間，這樣才能讓社員們愛聽！”
副主任馮軒聽說還有節目，就笑著說道：“既然還有節目，就接著演給我們看看！”
劉少波立即向楊金山做了個手勢：“金山，翻一個！”
翻跟頭是楊金山的強項，他給領導們表演了前手翻、後手翻、側手翻、前空翻、後空翻、側空翻。
最後，楊金山站在凳子上往下翻，落地時還來了個“一字馬”。
馮軒來了一句：“翻得很好，很見功底。但是，小楊同誌已經翻了好幾年，也沒什麽新意！”
楊金山不服氣：“我再唱一個！援朝，你用手風琴給我伴奏！《真是樂死人》，你會嗎？”
《真是樂死人》是一首軍旅歌曲，陳援朝既會唱，也會演奏。
既然楊金山問起，他就答了一句：“好嘞！”
他抱起手風琴，開始來個前奏。
楊金山開唱：“歡迎的晚會上，拉起了手風琴，同誌們手挽手，激動了我的心。想起了一件事，真是樂死人……”
楊金山嗓子一般，但是他表情誇張，再加上這首歌本就詼諧幽默，陳援朝感覺效果還不錯。
他知道，這首歌創作於50年代，現在很多人都會唱，也沒什麽新意。
果然，幾個領導都是微微搖頭。
“你們集訓這段時間，就沒有排什麽新節目嗎？”駱玉堂就差直接說“我很失望”了。
劉少波也是心中發苦，因為去年和之前的文藝表演都是以樣板戲為主，有些年份甚至隻允許有樣板戲。
這是上麵定的調子，他一個文化站長，有什麽膽子敢於改動。
劉少波隻好向王貴投去求援的目光。
王貴提著二胡走上來：“我給領導們拉一首《賽馬》！”
陳援朝不得不承認，王貴拉二胡的水平比他高。
但是，《賽馬》創作於1960年，早已風靡全國，想必王貴在前幾年的水利工程大會戰上表演了無數次。
不出陳援朝所料，領導們還是沒有笑臉。
“王貴同誌，再來一個，一定要有新意！”池冬梅問道。
她是公社的宣傳委員，宣傳隊表現不好，她要負領導責任。
王貴苦笑：“我會唱的，大家都聽過！至於樂器，我最擅長二胡和嗩呐，大家也都聽膩了。要不，讓彩霞、金山和援朝三位同誌表演一段‘智鬥’，我用二胡給他們伴奏？”
馮軒直接否決：“樣板戲還是少來點，社員們都會唱了。我聽說，下邊哪個農戶，夫妻倆在家沒有娛樂，就喊上老公公，三口人唱‘智鬥’！”
他這麽一說，登時全體笑場。
駱玉堂拍了一把馮軒：“這種話少說！”
馮軒也是麵容一肅：“知道！”
池冬梅注意到陳援朝：“小同誌，你是新來的，你有什麽好主意？”
陳援朝這才站出來：“要不，我先給大家唱一首歌吧！”
他還沒唱，就看到幾個領導一臉的失望。
想必他們都覺得，你能唱出什麽新意來？
盛英文更是直接懟道：“不管你唱的是樣板戲還是歌曲，我們都會，你就別在這裏班門弄斧了！”
“班門弄斧”，這四個字讓陳援朝心中火起。
他看向楊金山，果然，楊金山也要站出來反駁盛英文。
陳援朝立即向楊金山使個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當著這麽多領導的麵，楊金山也不好太莽，不得不忍著這股氣。
陳援朝這才看向盛英文：“盛英文同誌，你確定我要唱的這首歌你也會嗎？”
盛英文十分囂張：“隻要你陳援朝會的，我一定會！”
陳援朝又問：“如果我唱出來的，恰好你不會呢？”
“那我把我的正麵角色讓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