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一看才知是徐知州府的二公子,裴惊竹下意识蹙了蹙眉,他忽的记忆回到那日媒人上门的时候……
“哎呦!奴家见过公子,公子可是要准备着去哪家娘子府中求亲?别的我不敢说,但这下聘的活计我潘娘子说第二这扬州城里无人敢称第一!”
见裴惊竹面色淡淡,潘娘子忙又开口道:“若还未确定人选,这满扬州城的娘子就没有我不知根知底的!大到家世族亲小到娘子们的技艺学识,公子只管问我便是问对人了!”
见她越说越起劲,裴惊竹赶忙摇了摇头,神色认真道:“我并非是为自己说亲,我有一好友,快要及笄与人说亲了,我想为她打听打听这扬州城内有哪些好郎君。”
潘娘子见他面露严肃之色,不像是说笑,但这既无血缘关系又不是姻亲却张罗着打听的她做媒人这行当这么多年还真是第一次见。
但有钱哪有不赚的道理……
想到这潘娘子忙又提起笑脸道:“公子可算问对人了,就先说这徐知州家的二公子,那可谓是满腹诗书,才高八斗,品性可是一等一的好,平素除了吟诗作对便再无其他爱好,真真是洁身自好,扬州公子之典范……”
“裴兄?裴兄?”
裴惊竹思绪渐渐回笼,他面色有些僵硬古怪的看着眼前的人。
此人……满腹诗书?才高八斗?
见他望向自己,那花孔雀徐公子忙嬉皮笑脸凑上来:“裴兄,早就听闻裴兄雅名,不知今日裴兄可否赏脸,弟弟我在寻娇楼备下雅间,你我二人月下对饮,听琴赏舞岂不风雅?”
听了这话,裴惊竹蹭的一下往他面前走了一步,倒是把他吓了一跳。
裴惊竹捏紧了身侧的拳头,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寻娇楼,是青楼瓦肆?”
那徐公子还恍然不知裴惊竹心中想法,只当他是寻常玩伴,与他交好之人闻此言都感恩戴德,他自然以为这是极有诚意的事了。
因此他笑嘻嘻回道:“是呀,寻常的正经茶楼酒馆如何能尽兴,裴兄放心,弟弟一定请花魁娘子来侍候你左右……”
裴惊竹深吸一口气,冷冷看向一旁的小厮仆役:“把他给我扔出去,永不许再登裴氏门!”
待到徐公子被仆役手忙脚乱拿下他还是懵懵的,以为是裴惊竹看不上寻娇楼,他忙喊道:“裴兄,去百花楼也可啊裴兄,百花楼可是有三位花魁娘子,尽供你挑选!”
裴惊竹忍无可忍,低声斥道:“简直不知廉耻!还不叉出去!”
见人已看不见了,他才松了劲叹了一口气,在心里狠狠将此人名字划去,附庸风雅!不知廉耻!风流成性!简直人中渣滓!不堪良配!
在外头寒风里裴惊竹站了好一会才平复住心中的怒气,他不敢想若是听信那媒人之言未曾办这赏花宴,沈青黛若嫁与此等渣滓,该是何等不幸!
他一想到这徐氏会如何待她便怒意上涌难以平复,还好,还好他还未曾引荐。
裴惊竹深深呼了一口气,这才迈进屋内。
“裴兄安好啊。”
“裴兄怎么才来!快快自罚一杯。”
“惊竹,我带了上好的徽墨,你今日可得作画一幅予我带回收藏才是啊。”
裴惊竹一一朝这些人行礼作揖,当作是回应,他迈步走至上首,在裴老爷子身侧端正坐下,背脊笔直。
良久……
望着眼前举杯换盏的众多公子,裴惊竹礼貌维持的微笑都快要坚持不住了。
裴老爷子开席不久便已离去,若再待下去,都和虐待老人无什么区别了。
眼瞧着一位公子喝醉了起身欲向一旁的侍女挥拳相向被仆役拦下,都不用裴惊竹吩咐便自发抬着他送出了院子。
裴惊竹面无表情地翻开礼单,提笔划去他的名字,暴虐成性,酒后无德,不堪良配。
郝氏划去,徒有才名,弄虚作假,不配。
梁氏划去,不孝父母,攀龙附凤,不配。
划去,不堪为人。
划去,否。
……
待这一场宴席毕后,仆役丫鬟忙着收拾残席,裴惊竹握着竹笔望着一卷长长的礼单发呆。
几十个被媒人争相夸赞的“扬州郎君典范”,竟无一人能留在裴府。
被赶出去的,发酒疯被送回府中的,饮酒发病的,一场赏花宴倒是这几十人凑齐了大昭半部法典……
裴惊竹蓦地有些失落颓丧,与他交好的真君子若不是已年长娶妻,便是家世太过寒微,满扬州竟无一位公子堪让他引荐与沈青黛为夫婿。
裴老爷子在暗中静静瞧着,终究是看不下去了,叹了一口气走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吧,为何要为人家姑娘择婿。”
裴惊竹抿了抿唇,不愿承认:“外祖父误会了。”
“行了,就你那小心思,老夫还看不穿?你以我的名义办这场赏花宴,还邀请了扬州近八成的青年才俊,这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是什么。”
裴老爷子看着他嗤笑一声,见他抿唇不语,眉眼间却难掩颓丧之色,继续道:“既然你心中也有些欢喜人家姑娘,何故还将人家往外头推呢?以我裴家的门第,想来那沈通判也不至于看不上不允这桩婚事吧……”
裴惊竹皱眉看向他:“您调查她了。”
裴老爷子有些心虚地转了转眼睛:“总之,你自个儿琢磨琢磨吧,哎呦老裴啊,我这腰最近老是疼啊,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裴老伯也机灵,忙接话茬道:“是不是今日打五禽戏又伤着了?快快快,老奴扶着你回去躺会。”
两人说着便搀扶着渐行渐远。
裴惊竹无奈笑了笑,外祖父真是不擅撒谎,从前便没骗过圣上,如今演技更显拙劣了。
手上的礼单一时间没拿稳噼里啪啦延展着坠在地上一大长卷。
裴惊竹敛了敛眉眼,手微微抬了抬将这长卷拾起,上头圈圈画画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他叹了一口气,随手撕作两半扔进了炭盆里头。
宣纸沾了火便一瞬间覆没了全身,不过几瞬便只留下一片碳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