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相府里一直都有李楼风自己单独的小院,只是他不愿住,一来二去也就撂了荒。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一反常态,不仅时时呆在那边,偶尔还换了身衣裳才出来。
萧泉向来不过问这些琐碎,萧淞他们住了小半年就继续游山玩水去了,政事一步步入了正轨,也不需要她常常宿在宫中。
某天,丛心压着怒气冲进书房,“大人。”
萧泉瞥她气得皱巴巴的小脸,沾了沾朱墨继续批红,笑道:“谁把我们丛心气成这样?”
丛心见她家丞相还是这副波澜不惊的淡定样,便不淡定起来:“主子!你也不管管李大人!”
萧泉略略抬眼,“怎么了?他又烧了厨房惹张妈生气了?”
丛心深吸一口气,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捡重要的说:“李大人这段时间老往右院跑,每次进去出来换的衣服都不一样,最重要的是,还有个颇有姿色的女人与他同出同进,当然,那女人和主子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不是今天我看到,那死丫头拢月还瞒着我呢!”
拢月是守后门的丫头。
“那李大人每天一进去就把门给关死了,谁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
萧泉手上的骨节一紧,面上淡然道:“他应是有什么事,无妨,你下去吧,我知道了。”
“主子!”她蹬了蹬脚,见萧泉油盐不进,暗骂一句“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就跑出去了。
萧泉很大度地笑了笑,继续低头批红。
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春三月,天地还残留着余冬的寒气。
李楼风把自己洗干净了,走到门口还嗅了嗅自己衣袖上的味道,在丛心谴责的目光中进了房。
萧泉竟然已经睡下了。
他只好蹑手蹑脚地宽衣解带,拉开被褥一角把自己塞进去。
果然,被褥里都是凉的。
他把萧泉冰凉的脚扒拉到自己小腿肚上,她抽腿往前蹭了蹭。
“那边凉。”他轻声说了句,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萧泉半睁着眼,挣了两下,随他去了。
“怎么了?哪个不长眼的惹你不高兴了?”
萧泉张口就要咬在他手臂上,想了想还是闭上嘴,又往前躲了躲。
他就不依不饶地贴上来,后背暖融融的。
“你……是不是腻了?”
“啊?”李楼风甚至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萧泉:“……”
她没再说话,任他在背后又是咬耳朵又是挠她痒痒,她都懒得搭理他。
第二天一早,李楼风昏昏沉沉伸手在身边摸了摸,打了个激灵看去。
身边早已冷无人影。
之后几天都是如此,给李楼风难受得抓耳挠腮差点要现出猴形。
冷暴力!这是冷暴力!
他欲哭无泪,去问萧泉身边的小丫鬟丛心,丛心恨铁不成钢把他骂了一通跑开了。
李楼风:“……”
于是他每天更加勤奋往右院跑,早上出门赶往营中练兵,晚上回来扛着锄头直奔右院。
他已经七天没赶上跟萧泉用晚膳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一个月后,萧泉索性宿在宫中,不回来了。
彻底独守空房的李楼风受不了,抓住了丛心拷问。
丛心为自家主子也伤透了心,说话不再绕弯子,“你还有脸问!你居然敢在丞相眼皮子底下偷人!”
李楼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什么时候偷人了!”
丛心手指着右院:“那一早一晚跑到那个院子里干嘛?进去出来换的衣服还不一样!那天我还看见有女人在里面,你、你、我家大人哪里不好,你非要……你们男人都是一丘之貉!”
丛心想起自家主子茶饭不思无故垂泪的模样,心一酸抹泪跑了。
李楼风:“……”
他光顾着酝酿点新鲜的给萧泉看看,没想到会弄成这副局面。
半晌,他抬头看着房梁,心想要不然上吊算了。
时间一晃到了五月中旬,掌生每回进宫都能看见她和陛下同出同进,旁边还有个看不出情绪的高世书,觉出不对劲来,问她是不是和李楼风闹别扭了。
萧泉表情寡淡道:“老夫老妻了,闹什么别扭。”
高墨离看热闹不嫌事大,假模假样问高世书:“不是说夫妻之间有什么三年痛七年痒的,总之就是得闹点不痛快。”
萧泉一来,高世书就得乖乖回自己寝宫,当下笑眯眯表忠心道:“别人不知道,若是换了我,只想和……长相厮守,哪有功夫管别人痛不痛痒不痒。”
高墨离不做他想,哂笑一声摇摇头。
掌生啜了口茶,劝解道:“楼风性情不拘小节,难免有不周全之处,你且去问问他,他想必不会瞒你。”
萧泉不好拂了师兄面子,讷讷应下了。
她不是没想过直接问他,只是她害怕……
罢了,问便问吧,这么不上不下吊着也不是个事,再待下去,太子殿下怕是要亲自押她回去了。
当天下午,天边的火烧云红透了半边天,她踏着满地霞光回了相府。
丛心看到她先是高兴,然后嚅嗫了一下。
萧泉打眼一扫,没看到期待的身影,抿了抿唇往自己房中走去。
找了一圈,居然没有人。
“他还没回来吗?”
丛云自然知道她是在找谁,没出那个插曲之前,京中谁不知道丞相和都尉鹣鲽情深?
她不敢看萧泉,搅着手指低声道:“都尉大人这半个月……也没回来,宿在北大营中。”
萧泉倒吸一口凉气。
他这是打算跟她摊牌了?
他……
他不要她了?
丛心见她的眼中浮起清液,连忙补救道:“对不住,主子,好像是我骂跑李大人的,他、他好像被我们误会了……”
萧泉哽咽道:“……误会?”
丛心觉得一张嘴说不清楚,拉着她往右院跑去。
“都怪我这张嘴,没问清楚就乱说,等李大人回来,你们想怎么罚我都行……”
一路上丛心喋喋不休地安抚着她,她却失神想着——
他还会回来吗?
丛心喘着气站定在右院门前,伸手按在门上,挤出一个笑:“准备好了,丞相。”
萧泉眼前一晃,门被推开,缠绕在门边的紫藤垂下枝条,落在萧泉鬓边。
院中凭空多出的几根廊柱上开满了藤花,又被一根雕刻过的木柱勾连一块儿,上面不明所以地刻了两个小人,一看就知道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木柱下的秋千随风轻晃,周遭是京中少见的奇花异草,这里一块淡粉那里一块淡青,填满了所有的空白。
两边还通了沟渠,水声潺潺,一隅江南。
红霞给所有精心雕刻的浪漫镶上金边,透过若隐若现的光圈,涌入她的眼中。
“我派人打听过了,那姑娘家中是侍弄花草的行家,李大人派人去请,”丛心见她一动不动,紧张地抠着手心道:“那几日刚好她家兄长病了,她这才代劳前来,何况她早已嫁人。这些花草京中的水土不好养,娇气得紧,那几日……李大人想必就是在忙这个吧。”
自萧泉离家出走后,李楼风越想越委屈,也收拾包袱离家出走了。
丛心发现误会他,又羞又愧,每日小心翼翼地伺候这些花草祖宗,生怕自家主子还没看到,它们就给折在风中。
紫藤随风点在萧泉颊边,似乎还能见到某个人侍花弄草,摘下一朵,想别在她鬓边。
她无暇再看,吸了吸鼻子道:“准备车马,我这就去北大营。”
“啊?”丛心抬头看了看天色,劝道:“明日吧主子,北大营少说也要好几个时辰……”
“我现在就要见到他。”
萧泉没再看那温柔小意的院落一眼,如果那个人不陪她一起看,那一切都没有意义。
北大营中,今夜篝火高燃,夏猎回来的食物还没吃完,到处都是烤肉的香气。
众星拱月,李楼风叼着狗尾巴草抱头躺在草坡上。
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出来数星星。
子夜已过,晚风褪去暑气,披霜带露的寒凉起来。
他拔出嘴里的狗尾巴草,搓着搓着,悲从中来。
“你啊,虽然是个小小的狗尾巴草,但就跟那孤零零的明月一样,没有人管,没有人疼,没有人在意……”
“阿嚏!”
他木然的脑子转了转,继续搓手里的狗尾巴草。
“谁没有人管,没有人疼,没有人在意?”
李楼风:“……”
他猛然转身,他家丞相披星戴月地立在他身后,弯腰将一朵紫藤别在他发间,冰凉的指尖摸了摸他的胡茬:“我们回家吧。”
李楼风:“……”
他木然起身,因为坡度的关系,他难得不用弯腰,便与她平视。
萧泉张开双臂,“快抱抱我,山中好冷。”
李楼风腿上的肌肉一动,但他没动。
萧泉笑了一声,上前抱住他,拔掉他手里的狗尾巴草,摩挲着他的指缝穿指而过,与他十指相扣。
李楼风:“……”
“好暖和,”她闭上眼喟叹一声,“这段时间我在宫中痛定思痛,果然,我还是不能没有你。”
险些回抱的人把手背在身后,闻言挑眉道:“原来这还需要痛定思痛才想得明白?”
萧泉:“……”
她仰头看他,他努力绷起脸,垂眼。
她就笑得很乖,晃着他的手撒娇:“夫君,相公,楼哥儿,我的都尉大人,我们回家,好不好?”
李楼风被她这么温声细语地哄着,心里的委屈决了堤,再也忍不住将她狠狠攥入怀中,闷声控诉她:“你怎么才来?”
“都是我的不是,我怎么才来?”萧泉骂了自己两句,捧着他的脑袋在他额间吧唧一口,笑得很邪恶:“我都想好了,以后就打个金链子把你拴在我身边,让你哪都去不了。”
李楼风没笑,幽幽的眼神看着她,吐露道:“我真的想过。”
他观察着她的表情,见她还是笑眯眯的,才面无表情续道:“你每日上朝,那些目光流连在你面庞腰间时,我就会想果然还是不该让你抛头露面,你就该戴着我给你打的链子,每日乖乖等着我回来,除了我身边,你哪里都走不远,只要发现你走远了,我就把你拽回来……”
“顺着那条链子,我总能抓住你。”
萧泉始终眉眼弯弯地笑着,一点没有危在旦夕的自觉,甚至揉了揉他的耳尖,鼓励道:“抓住我之后呢?”
“你……你不怕吗?”他抓住她作乱的手腕。
“我有什么怕的,”萧泉挣不开他,指尖被他揉进掌心,很温暖,“你救了我许多回,为我心伤,为我丧命,又为我下狱,为我谋划。”
“你还为我种了满院的花。”
她心满意足地凑近他,“世间没有比我更不知足的人了,是不是?”
李楼风哑然片刻,愣愣地被她牵上草坡。
“就是你太好了,所以我才总觉得……对不住你,”萧泉踮脚吻去他的泪痕,“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
她并指朝月,“我向明月青天作誓,今后不管他是腻我了,烦我了,讨厌我了,我都会像狗皮膏药一样缠着他,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欲生欲死,直到黄泉白骨,同葬一棺。”
李楼风嘟囔道:“怎么听上去像是我的台词?”
萧泉咂摸了一下,还真是。
“那我们一式两份?”丞相大人发话。
李楼风不满道:“大人这是要把我当公文办了?”
萧泉笑个不住,顶着他怨念的目光笑够了,朝他勾勾手。
李楼风倾身过去,她略过他的眉心、鼻尖、唇珠。
“此情同天。”
李楼风近在咫尺,两眼发光,亮晶晶地盯着她。
她轻笑道:“我们回家吧。”
“好。”
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