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虽然披着蓑衣,但浑身上下还是湿透了,走进来的时候,滴滴答答流了一地的水,再混上靴底的泥,踩得整间茶楼都带了泥土气。
林媚儿骂道,“脱了鞋再进来,我这地板还要不要啦!”
男人不语,只精准地扔了一锭金子到前台的茶盘中。
林媚儿拾起掂了掂,便闭嘴了。
薛连城也顾不得关心男人,伸手问道,“信呢?”
男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纸包,小心翼翼打开,将干爽的信件递到了她手上,这大概是他浑身上下唯一一块干爽的角落了。
薛连城迫不及待打开信封,就看了起来。
男人颇显委屈,这孩子,真是提起裤子不认人啊!满心满眼都是信,连个眼神都没给他这个信差。
林媚儿看在眼里,白了他一眼,“乍暖还寒的,别冻着哪里,我这里有备用衣服,人家要看信,也没功夫搭理你,先去把衣服换了不吃亏。”
男人倒不怕身上湿黏,只是怕打扰薛连城看信,便去换了衣裳。
出来后,却见薛连城将信摊在茶桌上,双手搭在信上,深色凝重不堪。
“出什么事了吗?”
薛连城没回答,只道,“你认识太医院的人吗?”
“认得几个院判。”
薛连城蹙眉沉声道,“京城发时疫了。”
男人知道她医术高明,不会说没有把握的话,立即也凝了神色,“什么时疫?”
“疬颈咳疫!”
啪!
林媚儿手里的茶碗摔落在地,清脆地碎了一地。
“什么!?”
没听过的,不知道疬颈咳疫是什么,听过的,都知道这病有多可怕!
这病从西疆传来,上次爆发,是二十年前。
林媚儿的父母,都是在那次时疫中丧了命,她因此沦为孤儿,流落到教坊,做了舞伎,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十年。
“李氏膏药铺最近接待了不少犯咳疾的病人,老板两口子,也因此染上了,我没见过这病,所以不知该怎么用药,只给他们开了几个常见的祛疫汤,可他们总不见好转,我就写信给了我的乳母,我乳母的医术很高明,我会的都是她教的,我不会的她也会,她回信告诉我,这是疬颈咳疫。”
薛连城简单与男人解释了一番,“这病传染性极高,若得不到治疗或者治疗不当,就会丧命。
患病初期,患者常觉颈部微微瘙痒,似被蚊虫叮咬却不见痕迹,数日后,颈部开始肿胀,起初如鸡蛋大小,迅速发展至如拳头般,与此同时,咳嗽发作,常会被当做伤风感冒,从而被忽视。
一旦进入急性期,症状迅速恶化,若不尽快治疗,十有九死,就算侥幸活下来,也会落下颈部僵硬、呼吸不畅的后遗症,一辈子都活在这病的阴影里。”
林媚儿点头如捣蒜,“她说得没错!我父母就是这样的,最后双双病死。我家邻居。亲戚,染上这病的不计其数,没几个活下来。”
男人意识到严重性,“你是大夫,这事你是专业的,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薛连城道,“我需要你立即报告给太医院,然后让太医院对症准备药汤,最好免费给所有病患治疗,一旦遏制不住,不只是京城会沦陷,整个大夏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男人点头,“你放心,我会按照你的交代做好,我先送你回府,等我消息就好。”
薛连城看天色确实不早,点头应允。
回到府中,薛连城立即就瘫倒在**。
她从李广坤的夫妇的症状,早就猜测可能是疬颈咳疫,但她到底没有见过这病,不敢下定论,所以才会去信询问冬姑,这几日神经都在紧张的状态下等待着回信。
这会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那根紧绷的弦暂时松懈了,人也就疲惫不堪。
与她同样疲惫不堪的,还有萧晔。
他以为薛连城真的是想念乳母,为了缓解她的思亲之情,他一天一宿没合眼,策马在暴雨中赶了来回六百里路,本想着回来好生睡一觉,没想到得到时疫的噩耗,又提起精神赶到太医院。
听到消息的几个太医,不可置信道,“不能吧?这病只发在西疆,咱们大夏多少年也难得一见,是谁跟卫将军说的?”
萧晔听他们的意思,便知他们并不相信自己。
想来也可以理解,若真发了时疫,太医院要承担抗疫的功能,所有太医都会被当成牛马使。
而薛连城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喊一声京城发时疫了,就要整个太医院因此团团转,人家不相信也情有可原。
“不必管是谁说的,疬颈咳疫是恶疾,若不分秒必争地将已经感染的百姓治好,就会蔓延开来。你们的责任是祛疫。”萧晔凛了神色。
可太医院这些老太医们,却不吃他这一套,“这等大事,我们不能偏听卫将军一句话,就去熬汤费药,万一不是呢?岂不劳民伤财?这中间的损失由谁去承担?我们只听圣上的旨意。”
萧晔受不了这些老顽固,立即进宫面圣。
不想晋文帝最近也龙体欠安,三日内不上朝也不见下官。
萧晔跟公公打听道,“皇上什么症状?”
公公支支吾吾,不敢明言君王的病症,只道,“就是伤风感冒,不过比较严重。”
萧晔心头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晋文帝若也染上疬颈咳疫,那整个朝廷就乱套了!
“少悔!这个点儿,你怎么在此?”
突然,一道声音传来。
萧晔回身,看到端王也披着蓑衣,面容疲倦,行色匆匆。
“憬之,你来得正好,我有事需要你帮忙!”
少悔是萧晔的字,憬之是端王的字,两人自幼玩在一处,私底下不论君臣,都用字号称呼对方。
“父皇患疾,母妃召我入宫侍疾,你有话快说。”
萧晔神色一凛,“你什么时候能出来?”
“两个时辰左右吧。”
“你帮我看看皇上的病症是什么,出来详细告诉我。”萧晔交代道。
“那你在老地方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