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南麓的春风卷着碎叶扑进窗棂。
赵奇皱眉捏起公文边缘泛黄的纸张,指尖稍一用力,麻纤维粗糙的触感便扎得皮肤生疼。
砚台边堆着三卷裂开的竹简,那是今晨刚从库房翻出来的陈年文档。
“如今巫师部落已经清扫完毕。”
“人口也足够多了,是时候造纸了。”
赵奇正在思索。
“大人,泾河张老到了。”红梅走了进来。
赵奇抬头望向庭院,五十多岁的张伯渊正指挥徒弟们卸车。
老人霜白的发辫用草绳扎着,靛蓝短打沾满树皮碎屑,腰间牛皮囊里插着把包浆温润的剥皮刀。
“取我上月绘的《天工开物》来。”赵奇起身时带翻了一摞帛书,这些价比黄金的丝织物上,还留着他核算账目时的朱砂批注。
当赵奇来到工坊的时候。
这里有着大量的工匠、学徒正在忙碌。
只见八口七石铁锅沿墙排开,青檀树皮在碱水里翻滚。
造纸的树皮需要长时间浸泡。
有时候需要三个月以上。
这些都是米湘云很早以前就带回来的树皮。
现在已经浸泡得差不多了。
张伯渊抓起把暗褐色的纤维对着光细看:
“大人,按照您的吩咐。
“树龄须得五年往上,取皮也是取最优良的。
赵奇接过匠人递来的桑木棍,搅动锅中咕嘟作响的混浆。
饕餮内力顺着经脉注入双臂,铁锅表面竟隐隐浮现太极纹路:“寻常沤渍要月余,我用文火配内力催发,几个时辰便可脱胶。”
“你们工匠也是需要学武,能省下不少的功夫。”
“等到这纸张制作出来,我就将一些基础内功教导给你们。”
“多谢大人!”这些工匠都是签订血契的,早已经是认赵奇为主。
如今听到赵奇愿意传授给自己等人功夫。
激动得跪下来,连连向赵奇磕头。
大周王朝武功秘籍稀缺。
各家门派、武馆、衙门对于秘籍传承都是看得比谁的要重。
如今听到赵奇要传授武艺,怕是未来三天都要激动得睡不着。
“妙哉!”张伯渊突然伸手探入滚烫的碱水,枯瘦的手指在浆液里忽快忽慢地划动:
“老朽年轻时在宣城学艺,见过匠人用脚力踏碓舂料。”
“工匠都有大人这般内力,我们营寨的产出的纸张都够整个边疆三州使用了。”
话音未落,赵奇一闪身已经来到了石臼旁。
五名赤膊匠人正喊着号子推动木碓,碗口粗的杵头砸在青檀纤维上,却总差着分毫劲道。
赵奇并指如剑点在碓尾,磅礴的内劲顺着松木纹路**开。
“嘶嘶嘶!!”
只见那些树皮瞬间撕裂成细碎的纤维。
“腰马合一,劲透杵尖。”赵奇告诫这些匠人。
“遵命。”这些工匠立刻调整姿态。
张伯渊来到石臼边。
他抓起一把雪絮般的纸浆,浑浊的眼里迸出精光:“纤维碎而不糜,这正是《齐民要术》里说的,纸浆要‘形散神凝’!”
“这做出来的纸张,绝对上乘!”
“加入明矾、少许的米浆能使得纸张变得更白。”赵奇一边添加原料,一边解释道。
“看清楚我的动作。”
众人看到赵奇将帘子斜插入浆,不均匀的波纹立刻在纸面绽开。
“手腕要平,起帘时先收三分力。”赵奇内力如春溪般注入水中。
帘床破水而出的刹那。
众人瞪大眼睛,原本散乱的纤维竟在空中自行排成经纬!
这就是堆积的纤维,晾晒干净之后就是白纸了。
当第一张素纸揭下时,老匠人布满裂痕的手指抚过纸面,忽然跪倒在地。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纸上,竟隐约照出他眼角闪烁的泪光。
“薄似蝉翼透如冰,韧胜吴绫声若筝。”老人颤抖着从怀里掏出珍藏的南朝澄心堂纸。
两张白纸并置时,后来者竟更显莹润。
“大人此纸......此纸当冠绝古今!”
“作为贡品呈给圣上,绝对能封个四品大官!”
赵奇却盯着纸缘细微的毛边皱眉。
他转头望向阴山深处摇曳的树木,夜风送来树木沙沙的私语。
以后该带人去北坡看看,那些百年老树的脉络,或许能抄出更匀称的纸张。
不过现在暂时够用了。
“你们就按照我给你们教导的方式,进行生产白纸。”
“后面建成私塾了,你们的子弟免费上学,免费使用这些白纸上课。”赵奇对工匠鼓励了一番。
“多谢大人!”这些工匠一听,顿时脸上露出了笑容。
赵奇将这些纸张全部一一揭下,带着他来到了裴明伦的住处。
赵奇推开裴明伦院门时,却见裴寒衣立在紫藤架下擦拭长剑,霜刃映着西斜的阳光,将飘落的花瓣削成两片薄绡。
“裴姑娘。”赵奇话音未落,裴寒衣剑锋突然转向,往这边一挑。
寒光掠过他手中的纸摞,最上面那一张白纸应声飘起,正巧落在她平举的剑身上。
“好锋利的剑。”赵奇看着切口整齐的纸张,伸手要取回时,忽然发现裴寒衣的剑尖在颤抖。
这位素来冷若冰霜的女武状元,此刻正死死盯着剑身上轻颤的纸张。透过半透明的纸面,能看见她瞳孔缩成针尖大小,仿佛看见了比突厥铁骑更可怕的东西。
“这纸……”她指尖刚触到纸面,立刻像被烫到似的缩回。
素白宣纸飘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
“哗啦啦~”
裴寒衣撞翻了方桌,一些残缺的竹简散落一地。
那是裴明伦昨日誊写《盐铁论》时用废的。
粗粝的竹片与莹润的白纸在暮色中形成刺眼对比,就像她此刻剧烈起伏的胸口与故作镇定的面容。
“父亲!”裴寒衣突然转身冲进书房,声音都激动得有些发抖。
正在校注《水经》的裴明伦抬头刹那,目光落在了她手上的白纸。
苍老的手指骤然攥断狼毫,裴明伦瞪大眼睛:“这...这是澄心堂纸?不,澄心堂纸浸墨会晕三分……”
赵奇将整摞白纸放在案头。
堆叠的素纸竟将紫檀木案压得吱呀作响,每张纸都在暮色中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晕。
裴寒衣突然抽出腰间匕首,寒光闪过,三张纸页被钉在梁柱上仍在簌簌震颤。
显然是质地十分绵密的上乘白纸。
价值百银!
“父亲您看!”她颤抖的手指抚过切口,“去年我们在陇西缴获的吐蕃密函,用号称'雪域银蚕'的藏纸所书,也不过能承七分力。”
裴明伦已然扑到梁柱前,浑浊的泪水顺着纸纹流淌:
“建元三年,老朽因奏请改良官纸被贬谪时,那群奸臣笑我‘欲以虫蠹之技乱圣贤书’。”
老人突然转身长揖及地:“赵大人此纸,当使我大周文脉延绵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