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真定了一下，还是缓缓转过身。
陶山站在不远处街角，他依旧靠在墙角边，距离他十几米远。
暗黄的灯光落下，戴着黑色帽子的陶山，莫名有些神秘。
“三年的时间了，你们完全不需要趟这个混水。”张真轻叹一声，“当年赵队长曾经跟我说过，你们的事情不容易。所以.....”
“我们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赵队长的理想和火种，不至于熄灭罢了。张真，不要一副圣母的心态。你这个样子，让我觉得恶心。”陶山毫不客气地怒斥，今日的男人，明显激进很多。
张真没想到好心，到了陶山的跟前，居然当作虚假，莫名有些来气。
“既然你们不怕死，我也不好拦着你们！”张真脱口而出。
这句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愤怒之下，说话往往会很残酷和刺耳。
也许，人心就是如此吧？
怪不得人会欺骗，甚至会将真心话，经过粉饰之后，加工成好几种意思。
“你这么说不就行了！别弯弯绕绕的，赵队长，当初就是生死不服，直接干就完了！把你那该死的书呆子气给我丢掉。”
“好吧！随便你们吧！你们要做什么，随便你们。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不能干扰我的行动和计划。”
“你放心吧！我们也有执行计划，前提是，你要将计划报给刘海洋，否则我们得不到出行计划安排。”陶山将帽子压了压。
张真顿时回过神，看来他之前都是误会啊。
陶山口中的保护，也许只是一个托词。
看来，地堡的环境，的确在恶化了。
这些人，也许需要张真为依托，也要出去探险，搜寻一些他们的资源。
只是他们以前都是在册名单上的人，想要出去探险，本身就很难，如果有张真背书，那就会简单很多。
害！
白感动了！
昨日这老小子说的那叫一个真诚，张真都彻底信了。
“太年轻了啊！”
陶山望见张真错愕的眼神，呵呵一笑道：“昨天说的也是事实啊，如果你有顾虑的话，也可以拒绝我。”
这话明显是以退为进了。
张真没有马上回答，如果是三天前，他根本不会考虑陶山这些人。
至于现在，他必须要考虑一个问题，逐日会中，到底谁在掌控这一切？
逐日会的成员，是可控的，还是不可控的？
现在他在利用对方，也许对方也在利用自己。
这里面一样存在着危险。
陶山说的话，不一定都有道理，可是他担心的问题，的确是有可能出现。
“你是赵队长的故旧，也是我的前辈，有你们在的话，我更加放心！”张真一字一顿说道。
“哈哈哈哈哈！张老师，是我低估了你啊，都说读书人最是呆板，可是他们不懂，有些人读的是书，有些读的却是书中的世界。”陶山仰头大笑，竟是露出满意之色，“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九日后再相逢！”
“九天后，你们作为第二批次走，不要跟我一起，这个事情，我会让荣辰去安排。”张真轻声说道。
“我明白，这样安排是最好的！那我先走一步。”陶山直起身子，缓缓转身，朝着黑暗走去。
黑暗一点点侵蚀他的身子，随时都会被吞噬完全。
“喂，等一下！”张真猛地喊了一声。
陶山定住脚步，他双手插在口袋中：“喂！小子，我是有名字的，你应该也知道我的名字！
我可不叫‘喂’。”
张真抓了抓头，努力回忆道：“我刚才想起来了，你以前不叫这个名字。”
陶山的身子绷紧了，他的腰杆突然之间，挺得更直了。
有奇怪而让人无法忘却的记忆，迅速冲涌而来。
陶山抬起手，将帽子往下压了压，好像在掩藏他滚落的热泪。
“我以前叫陶三，一二三的三！那个时候，我也是一个孤儿。”陶山嘿嘿一笑，“赵队长死了，我就叫陶山了。”
赵队长叫赵山河，现在陶三叫陶山。
这是他铭记和纪念吗？
“我懂了！”张真喃喃说道。
陶山干咳一声：“我们讲究愚公移山，将坚定不移，更有大禹治水，精卫填海，张真，该做的事情，只管去做，是非成败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条路，总要去走！”
张真调侃道：“没想到，你这硬心肠的家伙，也能说出温情似水的话。”
“不要忘了你三年前的勇气啊！”陶山哈出一口气，“留给我们时间不多了。”
这个重视仪容仪态的男人，留下最后一句话，阔步而行，彻底消失在黑暗当中。
只是这个我们？
到底是他的我们，还是包括张真的我们？
这一刻，张真也不清楚了。
周围再次陷入一片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唯有黯淡的灯火，隐隐之间，保留着亮光。
张真想起了三年前，那个冰雪交加的夜晚，赵队长死在他的怀中，他眼中满是遗憾和失望，还有不舍。
那个时候，张真还不懂，一直以为赵队长惧怕死亡。
直到今日，他才赫然明白，他是不甘心，他想为地堡的人去做一些事情。
他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完成，他还有很多心愿，这才是一个人的不甘与失望。
人很多时候理解都是滞后的，往往数年前的事情，需要很多年后才能够回过味来。
一如张真现在，他猛地想到了那个画面，口鼻都在溢血的赵队长，临死之前的画面，犹如放电影一样出现。
“必须做下去，找到办法，我们不可能放弃！”
“不要断绝希望，要坚信！”
“不要绝望，更不要后退！”
“不要为我的死而感到悲伤，擦掉眼泪，继续往前走！”
“我会在终点等你们的到来。”
........
尘封的记忆，瞬间复苏，狠狠暴击。
眼泪扑簌簌滚落。
张真定在原地，深吸一口气，默默无言。
“你哭了！”
突然之间，清脆而柔和的女音，从身后传来。
张真没有回头：“这一次出行，会很危险。”
“你根本不是搜索粮食的。我知道。”
“哈哈！我是去送死的！”
玲珑道：“人嘛，都是会死的，或早或晚而已，不一样的是，有些人死之前，把该办的事办了，而有些人，到死了，都不知道自己该办什么。
张小子，你知道自己该办什么吗？”
张真一阵沉默，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静静的望着陶山消失的方向，好像那里有人一样。
一分钟样子，张真转过身，径直将玲珑抱起，回到屋子中，反手将门关上。
“你太没有礼貌了！”玲珑抱怨说道。
张真将她放下，又将他的裙子轻轻整理：“外面坏人很多。”
玲珑瞧着他认真整理自己衣服的样子，莫名一怔。
“张小子，老赵和你都想破开灰云，这件事情可能性很小，也许，你们你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玲珑突然冒出一句。
“看来你的数据库，又接收到全新的消息了啊！”
“也许吧！你现在改变主意，或许会更好。”玲珑劝说道，眼神有些恍惚。
张真仿若没有听见一样：“等后面出发了，你得是辅助AI，别自寻灭亡。”
“我说得，你没听见吗？”
“我当然听见了！”
“我让你放弃，按照概率来说，你根本不可能成功。”玲珑嘲讽道，“赵山河都失败了，难道你认为自己比他更加的厉害？”
张真面无表情：“这从来不是厉害不厉害的问题。”
“那是什么？”
“传承，承接，坚持，延续！我们国人能够屹立于这块土地这么多年，拥有的东西，一直都是不一样的。”
“那我拭目以待！你这次出去，生还的可能性会零。”
“对于没有发生的事情，进行假设，毫无意义！”
“我是从概率学分析。”
“AI的特点就是喜欢从数据层面考虑问题，而我们人类却不同，大概率从某种角度与小概率，并无本质差异。”
“哈哈哈哈，你这样的话，跟我说说就行了，跟别人说，他们会嘲笑你的。”
张真道：“概率的本质就是不确定性，纵观人类历史，往往大概率的事情，反而不容易成，反而那些小概率的事情，却发生了。”
“你想说官渡之战？淝水之战？还是什么？”
“你的数据库有很多案例，不需要我去讨论。”
“可是去博小概率事件，本事也是荒唐的。”
“不不不不，不一样，你现在还不懂。”张真说到这里，不想继续说了，“我需要休息了，这个身体遭受了重创，需要八九天的调整。”
“其实，你不应该把我这么快唤醒的。”
“我有很多数据，还有材料，以及这个罗盘，需要你去解读一些消息。这些东西，也许对我后面的探险，有很关键作用。”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还真是一个坏家伙啊！”
“谢谢你的夸奖！我先睡一觉了。”张真起身，朝着玲珑鞠躬说道。
“你放心，作为第四代，我也会尽好责任，不过，我有一些材料，请你最近几日帮我准备好。”玲珑一边说，一边爬到桌子旁，直接拿起笔，列出一个清单。
张真疑惑地接过，看了一眼，奇怪道：“你要这些做什么？有些东西我能理解，可是有些东西。”
“你就说，能不能给我搞定？”玲珑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我不想听废话，你们人类有一个毛病，有时候一句话可以说清楚的，非要模棱两可说很多废话。”
张真苦笑：“你一边再骂人类，可是你说话的逻辑和方式，很多方面也有人类的痕迹啊。玲老师。”
“我不一样。”
“为什么？”
“因为我扮演人类，才能够更好与你们沟通。”
张真竖起大拇指：“我就当你是认真的。”
玲珑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
张真扭头，发现玲珑的眼神很认真，还很犀利。
“我只是还不习惯，与你用正确的方式沟通。”
玲珑毫不客气道：“等探险出发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我有一点必须提醒你。我虽然是觉醒的人工智能，但是我无法与你们人类的中心数据库链接，也就是说，我并不是万能的。
另外，如果探险过程中，你死亡的话，我会提前结束探险，我也要确保自身安全。”
“真是不可思议的回答！”
玲珑严肃说道：“我劝你，最好认真一点，否则你会付出很惨重的代价。”
张真深吸一口气：“我会记住你的告诫。”
“好了，你可以休息了，祝你好梦。”
张真转过身，一步步来到床榻，然后躺在上面，提起被服盖上。
好奇怪的感觉啊！
他偷偷望向玲珑，这个小娃娃坐在椅子上，正在阅读他提供的材料。
她太认真了！
认真的真像一个人。
“赵队长，你到底隐藏了多少的秘密？”
张真忽而明白了，为何以前的队长，能够逢凶化吉，带回很多资料，他像是未卜先知一样。
难道，依靠的都是这个“女孩”？
不，
她的年龄叫奶奶都足够了。
只是，
拥有这么强大支撑与辅助的赵队长，
为何还会死亡呢？
这个疑问冒出来，张真的瞳仁猛地一缩！
这个夜晚，似乎无法睡得安稳了。
.........
日子一天天过，地堡的日子，仿佛每天都在重复，没有太多的变化，也没有太多的偶然。
然而，黑暗与光明之中，总会有暗流涌动。
安静只是短暂的，变化则是永恒的。
十三区有很多人，也有很多家，有的家很完整，而有些人的家，只有一个人。
钱大力站在工作台前，一旁灯光很亮，在他的一旁，则是弟弟钱小力。
钱小力今年13岁，最近几个月，个子冲的很厉害，他的眼睛很大，瞳仁黑漆漆的，很有灵性。
“大哥，你这次出去，要多久才能回来？”钱小力终究忍不住了，眼巴巴的问道。
“这个问题，你问过很多次了。明天就要出发，你今晚早点休息。”钱大力摆弄着部件，他的工作台上有步枪、手枪，还有各种道具。
他正在做最后的保养，探险地并不平静，地堡之外，一样有很可怕的危险。
“我想你嘛，不想大哥你走！”钱小力一把抱住他的腿，“我只有哥哥了。哥，你不去好嘛？”
钱大力身子微微一抖，嘴角抽了抽，他感觉眼眶有些发酸。
然而，又能够如何呢？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不受控制的，人也一样。
越是长大，想要的越多，
越是想要，反而很多东西，你都得不到。
“弟弟，大哥会回来的！我这次出去，是带很多的食物，还有很多的药品，你的同学不是生病了吗？如果能够找到那些药品，就能够治病了。”
“可是，我们都冰封了五十年了，那些药品还有用吗？哪有五十年都过期的药品啊？”
“那些可不是普通的药品啊，五十年前，曾经出现过特殊的医药集团，他们研制的一些药物，经过特殊的保存手段，可以保存很久很久。”钱大力感慨说道，“那是一个光明的过去，只是老天爷改变了我们的未来。”
“大哥，答应我，一定要回来，没有你，我会害怕！”钱小力说着说着，就差点哭出来了。
“不许哭！你是男孩子，以后就是男子汉，眼泪不要不值钱，给我勇猛！”钱大力呵斥说道。
“嗯，我都听大哥的！”
“如果害怕的话，你就去找那个阿虎，那小子是孤儿，而且你们两个认识。”
“我跟他打过架，那小子嘴巴臭，可是，他也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可怜的家伙。”
“可怜吗？”钱大力将手机最后一个部件拼凑好，合拢部件，枪身顿时发出“咔嚓”的声响。
“我们都是可怜人啊，只是很多人没有意识到而已！”钱大力将手枪缓缓抬起，“机械摩擦发出的声音，绝对是世界上最曼妙的声音，我是自由的，地堡不属于我，我的未来在外面！
如果王冰心没有说错，这一次也许是一个男人的伟大时刻！
张真啊，张老师，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可怜的弟弟钱小力，无法理解一个男人此刻的心情。
这个20岁的年轻人，他困在地堡中太久了。
安稳固然好，可是年轻的血液，却很聒噪，鼓动着他走出去，迎着漫天风雪，寻找理想。
有人说理想是男人年轻的时候幼稚，可是钱大力却觉得，如果不是理想的追求，人类又如何从非洲走向全球呢？
探索的本源冲动，才是人类走到今天的动力。
鲁莽也好，固执也好，哪怕.....
一去不回？！
钱大力愣住了，他低下头，伸出手，抚摸着弟弟的脑袋。
如果说，这个世界有什么东西，还让他有所牵挂，那就是他的弟弟了！
这个世界上，跟他曾经同住一间房子的男人，拥有相同血脉的至亲。
钱大力的眼眶一红，他马上扭过头，生怕让弟弟看到。
他不敢再去想了。
一旦心软，那就会摇摆。
“哥哥，你拿枪的样子，好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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