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秦愿又回到了从检察院离开的那天。
在她爸这件事上,她涉及的只有摄影作品这一件事,本身也不知情,调查完后就可以走了。
直到离开的时候,她脑子都是蒙的,也不清楚她爸爸究竟犯了多么严重的事。
只记得检察官说的一句话,如果秦致远不配合退还贪款,他下半辈子都要在监狱里度过。
离开检察院时,来接她的是徐仙鹤。
因为秦致远涉及携款潜逃,秦愿的银行卡又涉及部分洗钱贪款,被临时冻结了,在新区的那套房子是她爸爸出资购买的,也已经被查封了,秦愿也没想到,自己还有无处可去的一天。
还好有徐仙鹤,那时候的她想。
徐仙鹤在陡鲜湖买了个小套二,就她一个人住。
那时候的徐仙鹤多好啊,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什么都不知道,徐仙鹤什么都会给她讲,徐仙鹤又很聪明,什么都懂,也因为很聪明,骗起人来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秦愿问徐仙鹤,知不知道她爸爸究竟犯了什么事。
徐仙鹤说,她知道一些。
秦致远有贪腐问题,这是秦愿离开检察院的时候就知道的,她不知道的是,秦致远还在外面有很多小三,她妈能调进锦城,也是秦致远一手操办的,又因为手里有权利,那些愿意跟他的人,无论能力多差,都能不断往上提,而那些能力极强的,空有一腔热血的青年,从年少熬到年老,都得不到半点机会,甚至还有可能会被秦致远发配边疆。
黑石水库的事,是厅里的重点项目,秦致远光在这个项目上,就贪了一千多万,所以事故发生后,汪远和找了替罪羊,护驾有功,所以在回到西蜀后,才能耀武扬威到不知天高地厚。
而她的妈妈,一个中规中矩的家庭妇女,用丈夫贪来的钱在外面养男人,借着厅长夫人的名头,好处收到手软,生活奢靡到让人难以想象。
只有秦愿还一直以为,自己是身在一个正能量的家庭,父亲正义,母亲娴良。
而秦愿的智商实在是不够,对法律和检察院的调查程序一无所知,再加上还没从她父亲所做的事中缓过来,只知一味沉溺,从没怀疑过,为什么徐仙鹤作为一个社会人士,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直到除夕的前一天,秦愿已经联系了瑞典的Dave,了解了秦致远迁移到国外的资产,她向直接联系她的那位检察官说了,秦致远在瑞典的账户情况,希望能给她爸爸争取减刑。
但这些年她们家奢侈生活过习惯了,再加上秦致远这些年乱投资,又参与赌博,亏了很多钱,瑞典的那笔钱,再加她这些年在自媒体市场赚的钱,也依然无法弥补秦致远这些年的款。
秦愿想起了以前自己借出去的那些钱,电话打了一圈,都是无人接听,直到打到发小葛丽丽那里。
葛丽丽接了,但对方的意思也很明显,就是没钱。
“我家什么情况你也知道,确实没钱,你爸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他肯定在外面给你留了钱,他那么大个官,留的钱肯定够你下半辈子了,再说了,那些年你借给我的钱,说不定还要算成赃款,还不是要被收回去,我以后还你,就当是存我这里,你还不亏……”葛丽丽说。
“你觉得那些钱我能用的心安?”秦愿反问。
她不明白,人怎么可以变的这么快,她现在都还记得,葛丽丽每次找她借钱时的样子。
葛丽丽总会露出委屈,无能为力的眼神,向她诉苦,说她妈妈又出去打牌了,输了很多钱,又说她爸爸有了新家庭,给的生活费越来越少,又说她已经三个月没钱买护肤品了,那时她们明明都是,在阳光教育下长大的正义青年,没有那么多的计较。
秦愿以前最见不得别人痛苦,虽然葛丽丽每次都是这个借口,但她每次都借了,她没算过总数,但一百万应该是有的。
“怎么不能心安,不心安不也用了这么多年了,秦愿,你是真天真还是假糊涂,钱就是钱,还分起高低贵贱了,我现在确实没钱,等以后有钱了再还你。”葛丽丽说以后,又没有说以后是什么时候。
“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我先给你两万应急,多的我是真没有,我听说你最近住在徐仙鹤那里,友情提醒你一句,厅里最新的人事任命你可以去看看,你爸之前的那个位置,现在已经是她爸的了,多长两个心眼吧,你爸只是斗输了,别被卖了还要给人数钱。”葛丽丽又说。
葛丽丽挂断了电话,秦愿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她以前以为自己有很多的朋友,原来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吗。
秦愿安静地低头,用手机查询厅里最新的人事任命,一大早媒体其实就发了,徐林为水利厅副厅长,分管规建和人事。
秦愿放下手机,有种被谎言包围了的感觉,荒诞而可笑。
怀疑一旦产生,人就会不自觉地多想,过去的所有事,如电影一般,不断在大脑里回映。
“想什么呢?”恍然间,秦愿听到了徐仙鹤的声音。
秦愿盯着徐仙鹤看了很久,才缓缓道,“刚刚看到个新闻信息,还没祝贺林叔叔升职。”
徐仙鹤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细微的静了一瞬,有些蹩脚的解释,“都是上面领导的安排。”
“我有几个问题。”秦愿说。
“你问。”
“年后我们说要去马尔代夫那次,你是真的想去吗?”秦愿问。
徐仙鹤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一个极难回答的问题,片刻后才道,“想和你去马尔代夫是真的,我不想你直面风暴……你和秦叔叔要去瑞典的事,是我告诉我爸爸的,飞机返航也是这个原因,在这件事上,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这是我的答案和选择,但我确实对不起你,抱歉了。”
“怪不得,怪不得我一下飞就看见了你妈妈。”秦愿苦笑了一声,随后看向徐仙鹤,“你之前很多次约我谈心,又总问我爸爸的各种事,也是想打听我爸的经济财务情况?”
徐仙鹤没有说话,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好似是否都是很难讲出来的字。
“最后一个问题。”秦愿转身看向徐仙鹤,“你的抑郁症,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世界全是假的,秦愿迫切想拥有一个真的点。
“是真的,但不完全是因为学业。”徐仙鹤说,“我父亲希望我放弃学业,选择他为我规划的路,学业只是一部分原因,我确实在研究上遇到了一些困难,回国前,我就知道了你父亲的事,也了解一些厅里的人事变动,我并没有故意接近你套话,我也很唾弃这样的自己,我和你有同样的人生难题和家庭关系,区别在于我在选择之前就知道秦叔叔可能会面临的结果,也知道权力斗争的可怕性,但也只能服从。”
“那你现在呢,抑郁有没有好一些?”秦愿并不看徐仙鹤,平静的说了一句本该饱含关心的话。
“也许吧,我一直都知道该如何调节,其实并不严重,给你讲抑郁,只是想多和你交流。”徐仙鹤说。
“你回国约饭的那次,是故意让我看到手上的疤痕的?”秦愿又问。
徐仙鹤再次点了点头。
怪不得,这么私密的事,自己竟然这么容易就知道了,秦愿站了起来,许是因为有些低血糖,站起来的时候身体还不自觉地晃了晃。
徐仙鹤上前拉着了她的胳膊,秦愿一把挣开了。
“从道义上,你没有错,我爸爸和妈妈违反原则,做了对不起人民和职位的事,今天这个结果,是他们应得的,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的家人,我一直拿你当很好的朋友,我一直……我一直还很担心你的抑郁来着,我真是傻的天真,所以在这次这件事上,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虽然徐仙鹤一直在说抱歉,秦愿还是离开了徐仙鹤的房子。
走的时候除了手机,她什么都没拿。
她一路狂奔,直到看见川流不息的车流,和灯光里的万千烟火,才发觉自己好像无处可去。
好在有林微,林微还会在这个时间段给她打电话,林微一定是真的,她应该是真的,可如果林微也是假的,那她该怎么办。
应该怎么办呢……
秦愿坐在林微家的沙发上,恐慌到有些难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