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了年，设计院就像彻底陷入死水了一样，翻不出半点波澜。
西蜀这种体量的公司，又是西南片区的垄断单位之一，也开始捉襟见肘起来。
开始只是暗地里慢慢降绩效，再到推迟发工资。
到了八月，林微的工资已经被推迟两个月了。
就连很多外包，都开始陆陆续续地离职了。
没办法，土建市场低迷，西蜀水利又多做民生基建，甲方多是政府单位，大地方的项目还好，财政还能支出，小地方的项目，体制内自己都快发不起工资了，更别说催回款。
催就是等，至于等到什么时候，就谁都不知道了。
土建市场在08年后成为风口行业，高考完的大学生争先恐后地选择土木行业，现在行业日薄西山，研究生出去找工作都困难，都在寻求转行机会，没找到，就只能继续苟着。
现在甲方又没钱，回不了款，公司又有一大堆人需要养活，土建低迷，项目量也在不断减少，只能卷服务。
从最开始的不给定金就做设计，到现在的招标还没公开，就免费把施工图都做了。
甲方不给钱，但依然是大爷，项目合同还没签，报告就已经改了十几二十版了，整个市场越来越不健康，有人吐槽，流水线都比干设计好，至少流水线工厂不用给甲方当狗，还遵守八小时工作制度。
八月中旬，林微打算再找一下钱长江，问发放工资的事。
但她还是有些担忧，之前几次去找院领导，对方都避而不见，要是再找不到人，她或许真的要考虑一下秦愿的建议了，虽然她现在也没想清楚，自己到底是热爱这个行业，还是放不下这么多年的努力，但她是人，人得生存。
好在林微的担忧是多余的，这次终于如愿见到了钱长江。
“坐，师妹。”钱长江先给林微打了招呼。
林微顺势坐下，也不多解释，开门见山的问道，“钱院，我找你是想问一下，咱们5月到7月的工资，大概什么时候能发呢？”
钱长江已经习惯了林微的直白，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后才回答，“我猜你也是来问这个事情的，最近这两个月，公司有笔贷款到期，先着急那头了，工资今天下午就发，最近大家情绪可能都不太好，你下去帮忙安抚一下，这次确实是有点久了。”
林微微愣，怪不得今天钱长江愿意见她，不过好在这是条好消息，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吃老本，到现在几乎捉襟见肘。
“好的，我会转告他们的，谢谢钱院。”林微说，“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钱长江叫住了林微。
林微抬头看钱长江，面带疑惑。
“你知道7.13大洪水吗？”钱长江问。
林微点了点头，这个新闻她是看到了的，洪水发生的地点在洛河镇，有民房损坏，1人失踪，她之前还负责过洛河镇下游的青溪镇的项目，所以有印象，洪水发生的时候，她还有过担忧，怕自己做的项目有损坏，到时候要被调查，水利设计行业现在就是这样，钱没几个，要担的责却很多。
她不明白的是，钱长江为什么要给她说这个，虽然在职场混了很多年，她还是看不懂人心，也猜不到领导们话里的意思，必须要对方说明白才行。
“上个月13号，云顶山区大暴雨，爆发山洪，青溪镇堤防比较稳固，再加上上游有个小水库蓄洪，所以没有出事。”钱长江说。
林微还是不明白，既然没有出事，那就没有相应的责任，为什么要给她单独说。
钱长江自然看出了林微的疑惑，从身后拿出了个包装精美的盒子，“不和你瞎扯了，看你吓的，没有事故，这是青溪镇送的锦旗，给你的，当时做上游水库项目和临河堤防配套项目的时候，你几乎都要驻场了，当地人记得你。”
听到不是事故的事，林微松了口气的同时，一股莫名的情绪却悄然附在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青溪镇的项目，本来就只是工作，进西蜀这么多年，除了超负荷工作外，她从没得到过正面的奖励。
她有点开心，也许并不完全是因为这面锦旗。
青溪镇没有受到任何损失，他们都还好好的，她之前的努力，保护了一个镇的人，他们还记得自己，之前的努力，并不是没用，林微觉得自己的心情也是是这样的。
她很少被人铭记。
“怎么，不高兴啊？”钱长江看了一眼林微，“干这么多年设计，我都没收到过这个呢。”
“高兴。”林微接过钱长江手里的盒子，也没想太多，当着钱长江的面就打开了。
上面写着七个大字。
——救民水火千秋颂。
林微抿了抿嘴，又把锦旗收了起来，放进盒子。
“谁送过来的？”林微问。
“青溪镇的副镇长，他到这边出差，这是镇上人的意思，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你上午没来，我就帮你收着了。”钱长江解释道。
林微哦了一声，“谢谢钱院长，那我先出去上班了。”
“去吧。”
从钱长江的办公室走出来，林微有种飘忽般的感觉，工资的事今天会发，本来就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她有理由安抚焦虑的员工。
手里这面锦旗确实是个意外。
林微感觉自己的脚像是踩在浮云上，就好像之前一直纠结的事，突然有的答案。
她做的事，保护了很多人，是有意义的。
这是林微进自己办公室钱前，一直在想的事，那大概是一种隐秘的兴奋。
进办公室后，她打开了锦旗的盒子，拍了一张照片。
她想发朋友圈，但又觉得没人会在意这种事，除了她自己，所以就没发。
她想发给之前做这个项目的组员分享，但时过境迁，当时成立的项目群，早就解散了，有不少职工，都已经从西蜀离职了，她只好从新临时拉了个群，在里面分享了这件事。
只是照片发出去后很久，群里都没消息。
最后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在里面发了三个鼓掌的小表情，表情发出后，立马有人跟进，随后是一连串的鼓掌，一看就是复制粘贴，她们并不是没有看到手机。
林微放下手机，觉得心里像是被湿棉花堵住了一般。
也许根本就没有人会在意这件事，林微想。
群里的鼓掌逐渐消失，临时成立的群逐渐被新的消息不断往下挤，直至消失不见。
林微看了一眼锦旗，就在刚刚，她还觉得自己挺有价值的来着。
滴滴！！
新的微信提示音打断了林微的思绪，她拿起手机一看，是秦愿发过来的消息。
——我的姐，你也太厉害了。
——救人民于水火，放古代是要单独在镇上立碑帖的。
——简直当代李冰。
林微拿到锦旗，她没什么朋友，不知道该和谁分享，除了项目组成员，她只想到了秦愿，她当时也是这样做的。
林微低头看了一眼秦愿发的马屁消息。
其实也不是没有人在意，青溪镇的人会在意，秦愿会在意，也许也有其他朋友会在意，只是现在她觉得，她也不需要那么多人去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