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春河城中市。
陈霄又在一日晨间发布了相应的放粮任务。
目前城中百废待兴。
单凭城中的三万百姓完全不够。
于是陈霄将苗头盯向了戍边军的五万人马。
以及城外乡镇村舍上的居住点。
这几日随着韩闯领命而去,收回的却都是不好的消息。
春河城属于西北行省。
周边二十七乡,八十六居民点。
由于大雍税制按照人头缴纳,所以不包括城内百姓,有户之人大约在十一万之数。
而一些流民荒民更是不计其数。
初步预估至少在二十万上下。
韩闯每日晨出暮归,带回来的人还不过千。
羯狄此番围城,为了保证大军给养,对着周边的乡里进行的劫掠。
不止掠夺财物吃食,甚至人也没有放过。
韩闯每日兴冲冲而去,回来时总是不愿开口。
就连陈霄亲自问,这个汉子却也只是闭嘴流泪。
看来,比起城中这个牢笼,这些散布其外的百姓们才更是九幽地狱。
无奈,陈霄不得已利用人手快速部署。
目的可不单单是为了让春河城恢复生机。
更是为了让他在这乱世之中有活命的资本。
眼下必须要保障民生。
衣食住行都不必考虑。
先要考虑的是城中堆积的尸体。
全是饿死的百姓。
若是个外乡人此刻进了春河城,怕是要对现在街巷的味道怀疑人生了。
陈霄作为一个现代人,非常清楚这些尸体的隐患有多大。
要不是前些时候确实连活命都做不到,早就将这些尸首处理了。
奈何天不如人愿。
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
梁国权着急慌忙地找到了陈霄。
二人皆是一阵发怵。
疫症爆发。
似是大雍这个朝代,自是没有现代那般方便和安全的卫生条件。
更何况此时城中人心不稳,一些歪门邪道也乘虚而入。
不止疫症,一些引人深思的谣言也是此起彼伏。
将陈霄这个名义上春河城的指挥者架在了火上。
陈霄盯着梁国权苍白的脸,喉间泛起苦涩。
他早该想到的,那些暴毙街头的尸体在春日暖阳下腐烂发酵,正是疫病滋生的温床。
“立刻召集所有甲士、里正、郎中,半个时辰后在中市前集合。”
陈霄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让韩闯调五百骑兵封锁东西二门,没有腰牌者严禁出入。”
梁国权刚要转身,又被他叫住:“再找二十个嗓门大的婆娘,准备五车生石灰,三车艾草。”
中市空地上,三百号人挤得满满当当。
陈霄站在台阶上,望着下面交头接耳的人群,突然扯开腰间皮囊,倒出一团白纱布:“看好了,这叫口罩。”
他将纱布对折,用细麻绳系在耳后,“每人发三尺白布,按这个样子缝制,明日辰时前必须戴上,否则不准出门。”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惊叹,几个郎中凑上前仔细端详。
“第一队,跟张里正去西城。”陈霄展开手绘的城区图,朱砂笔在西北角画了个圈,“那里的尸体,用竹席裹了,三丈深坑埋掉,每具尸体撒两把生石灰。挖坑的人必须戴口罩,手沾过尸体就用烈酒洗。”
他抬头望向带队的千夫长:“韩副将拨给你们的二十辆牛车,车板也要用石灰水泼一遍。”
第二队负责全城消杀。
陈霄让人抬来几口大铁锅,将艾草煮出的青灰色汁液倒进木桶:“每两条街派两个人,用芦苇蘸着药水洒路面,墙角树根多洒些。”
他又指向堆成小山的生石灰:“每家每户发一碗石灰粉,让他们洒在门槛和灶台边,敢偷倒掉的,军法论处。”
最棘手的是入户排查。
陈霄将郎中们分成十人一组,每人配两名甲士:“见到咳嗽发热的,立刻用蓝布在门上做记号。患者用新竹席单独隔开,家人不准同屋吃饭。”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黄纸,“这是隔离令,盖上我的印信,谁敢抗议就关进城北的空粮仓。”
暮色四合时,陈霄站在城墙上看着下面点点火把移动。
韩闯不知何时站到他身边,铁甲上还沾着石灰粉:“大人,百姓们都在传,说您这是请了天上的疫神将军。”
陈霄苦笑一声:“总比传我是灾星好。让梁主簿找几个老郎中,明天去茶馆说书,就讲生石灰克尸毒,戴口罩防浊气。”
夜深人静时,陈霄在临时搭建的指挥所里核对账本。
药材库里只剩半担黄连、三筐紫苏,隔离点的竹席只够撑三天。
他揉了揉太阳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嘈杂声。
一个浑身汗臭的里正被推进来,膝盖上还沾着泥:“大人!西巷李家娘子咳血了,她男人要砸门冲出去!”
陈霄抓起腰间的佩剑就往外跑。
巷口围着二十多个百姓,中间躺着个面色青紫的汉子,正挥舞着菜刀乱砍。
韩闯的甲士们举着长戈围成圈,却不敢上前。
陈霄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里面是晒干的艾草叶。
他用火折子点燃,塞进竹筒里,浓浓的烟味顿时弥漫开来。
“都退后!”
陈霄举着冒烟的竹筒冲进去,烟味刺激得汉子连连咳嗽,菜刀“当啷“落地。
几个甲士趁机扑上去,用麻绳捆住他的手脚。
陈霄蹲下身,扯开汉子的衣襟,只见胸口布满紫斑——正是疫病的征兆。
“用新竹席裹了,送到北仓第三号隔离间。”他站起身,对呆立的百姓说:“谁再敢阻拦防疫,就和他关一间屋!”
回到指挥所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陈霄靠在椅背上,看着案头刚送来的登记册:短短半日,已查出三十七例发热患者,其中五人咳血。
这古代的消杀也是有一套,要不然也不会有文明传承这一说了。
原本仗着自己现代人的思维方式来控制疫情,没想到这些乡间大夫和官员都是有一套应对之法。
两相结合竟是珠联璧合。
他拿起毛笔,在最后一页写下:“明日起,开仓放粮改在城门口,每人领粮时必须用盐水漱口,双手用石灰水浸泡。”笔尖顿了顿,又添上一句:“派斥候去周边乡镇,寻找药田和医者,不惜代价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