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如沸，铁甲生烟。
两万五千戍边步卒，木、水、土三营，在陈霄身后沉默推进。
太静了。
没有滚木礌石，没有箭矢破空，甚至连鸟雀的聒噪都绝迹了。
这死寂，比千军万马的咆哮更令人窒息。
“将军，”
韩闯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策马上前半步，“我愿做先锋。”
陈霄勒马于沙丘之巅，前世记忆里那些布满诡雷的废墟、伪装成救援的陷阱，瞬间涌入脑海。
羯狄大军虽然已经退去，但这些留下的城池定然会详细布置一番。
怎么会便宜了雍人如此轻易地收回城池？
“木营！”
陈霄的声音不高，“青龙卫，前出！十队斥候，散！探城墙缺口、城门、护城河底！其余各部，圆阵，警戒！”
“得令！”
韩闯抱拳，声如闷雷，战马长嘶着冲下沙丘。
靛青底绣青龙衔竹的旗帜猎猎展开。
木营的猎户、山民、盗匪斥候，如同融入沙地的变色龙，无声无息地脱离大队。
十道鬼魅般的细流，贴着城墙根。
刀盾手轰然前顶，长枪如林竖起，弓弩手引弦待发。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流逝。
突然——
咻——！
一道哨箭，带着颤音从城北一处巨大的豁口后尖啸而出！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来自不同方向！
“有埋伏！”
韩闯的怒吼！
几乎同时，数个城墙豁口后，鬼影般闪出数十道身影！动作快得只留下模糊的残影！
嗡——！
箭雨！不是覆盖，是精准的猎杀！
泼向那些刚刚暴露、在城墙根下艰难探查的木营斥候！
“隐蔽！”
木营队正疯狂呐喊。
噗！噗！噗！箭镞入肉。
一个斥候被重箭贯穿肩胛，钉在焦黑的夯土上，徒劳地抽搐。
另一个翻滚躲闪，小腿中箭，瞬间被后续的箭矢淹没，身体像破麻袋般瘫软下去。
“盾！”
幸存的斥候爆发出嘶吼，折叠弩瞬间张开，向着豁口方向疯狂盲射压制。
圆盾死死护住要害，身体紧贴断壁残垣。
陈霄在沙丘上看得目眦欲裂。
精锐射手！专门猎杀他的耳目！
“水营！弩车！给我把那几个豁口轰塌！”
陈霄的每一个字都浓浓的带着杀意。
“玄武卫！动！”
黑底玄武踏浪旗摇动。
数十架狰狞的床弩被水营的奇能异士飞快推上前线。
绞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粗如儿臂的重型弩箭被填入滑槽，箭簇寒光闪烁。
“放！”水营指挥使的令旗狠狠劈落！
崩！崩！崩！崩！
弓弦爆响如同巨兽的咆哮！数十道黑色的死亡闪电撕裂空气，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狠狠撞向那几个喷射箭雨的豁口！
轰隆！哗啦啦——！
砖石如同脆弱的蛋壳般爆碎！
烟尘裹挟着碎石和血肉残渣冲天而起！
一个豁口后，一个刚探出身子的羯狄射手，上半身直接被重弩箭轰成了漫天血雾！
其他豁口的射手被这狂暴的毁灭力量震慑，箭雨骤然稀疏。
“杀啊！”
眼看城头被压制，士兵的血液彻底沸腾，狂热的呐喊淹没了理智。
前排刀盾手挺起盾牌，组成锋矢阵型，如同决堤的洪水，嘶吼着涌入门洞！
陈霄的心却猛地沉入冰窟！
太顺利了！顺利得诡异！除了最初被弩车压制的那点零星箭矢，再无抵抗！这不是撤退，是请君入瓮！
他挥手示意撤退，任凭亲卫鸣金敲锣却被喊杀淹没。
陈霄眉眼低垂，正在快速总结战斗中的问题。
古兵器战斗攻城并不能做到如臂指使，这却是个致命的问题。
也不知那些古人是如何精准传达命令的。
接下来需要在这方面下功夫了。
还在想着，抬头远望却是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刚踏过门洞。
轰！轰！轰！轰！轰！
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毫无征兆地在城门内侧、在街道两侧的废墟瓦砾堆中猛烈炸开！
不是火药，是埋在地下的巨大陶罐被触发！罐中盛满的粘稠猛火油瞬间被引燃！
炽热到扭曲视线的气浪裹挟着刺鼻的、滚滚的浓黑毒烟，横扫整个城门区域！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压过了一切！
冲在最前面的士兵瞬间被火海吞噬！
一个个火人惨嚎着、翻滚着、互相碰撞着，在狭窄的城门通道和街道入口处化作一片移动的、撕心裂肺的人形火炬！
城门洞内也燃起冲天大火，变成了一条炼狱通道，彻底隔绝了后续部队！
“退！快退出来！”
先锋军官声音嘶哑变形，拼命阻止后面不明所以的士兵继续涌入这片死亡火海。
“救我！将军救我！”
一个浑身是火的士兵冲出火海，扑倒在沙地上疯狂翻滚，发出非人的哀嚎，很快只剩下焦黑的躯干微微抽搐。
混乱！绝望的混乱！
“将军！火油！是火油陷阱！”
韩闯冲到陈霄身边，声音带着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霄打量着城内的光景。
他猛地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土营麒麟卫！”
陈霄的声音斩钉截铁，压过混乱，
“沙土掩埋！湿布隔绝！先救人！水营，弩车警戒城内！木营！给我把城里的魑魅魍魉都揪出来！我要知道，这鬼城还有多少把戏！”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烈焰冲天的城门，
“停止入城！所有部队，后撤五十步！原地待命！”
赭石札甲的土营士兵和黄底麒麟踏土纹的旗帜迅速前移。
他们扛着沉重的沙袋，推着简陋的水龙车（唧筒），不顾灼人的热浪和随时可能爆炸的油罐，悍不畏死地扑向燃烧的城门洞和街道入口，用沙土掩埋流淌的火油，用湿布扑打士兵身上的烈焰，试图开辟出一条生路。
水营的床弩重新上弦，警惕地指向城内任何可能冒出冷箭的角落。
木营幸存的斥候，眼中燃烧着悲愤和复仇的火焰，再次如同幽灵般潜入城内。
“韩闯！”
“末将在！”韩闯立刻上前。
“传令：木营所有斥候，立刻撤出！用红色哨箭标记所有已探明的陷阱区域！水营，所有术士、郎中，集中前阵，准备救治！”
陈霄的指令清晰、快速、不容置疑，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混乱的军阵。
暮色四合，如同巨大的黑幕缓缓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