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女生都這麽說,薑生,如果我有一個像涼生這樣的哥哥該多好啊。可是,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涼生是任何人的哥哥,也不要是薑生的哥哥。
酸棗真的很酸,到了心裏,就剩下了澀。樹枝上的字跡已經模糊,那個在棗林裏昏睡到清晨的男孩子也已經長大。
長大是一種永難磨滅的痛疼。
隻是當時同涼生一起捉蟲子、吃紅燒肉的時候我不懂。
我跟小九說,我得找個時間給金陵打電話。小九說,我的手機壞了,你還是用北小武的吧。
正說到這裏,北小武拖著他的大屁股晃著手機衝我喊,薑生,薑生,快點兒,有人打電話找你啊!
在這裏先允許我插一點兒別的話,關於北小武的大屁股的話。北小武的小身材長得不錯,但是從小我就有些“好色”,五歲那年,我發現北小武的屁股長得比別得男生的大,所以我就當著魏家坪的所有孩子麵前發揚了自己勤學好問的道德情操。我說,北小武啊,你的屁股怎麽這麽大?
結果北小武就哭了。
那天,他哭得特別傷心,好像我的話損害了他的自尊似的。
所以到現在我隻能看著他的大屁股晃啊晃的,也不敢再提大屁股的事情了。北小武是一個比較愛臭美的男生。
現在他晃著大屁股來到我麵前,告訴有電話找我。我詫異地看著他,又看著小九。我問北小武,是金陵嗎?
因為除了金陵我想不出任何人會通過北小武來找我。
北小武搖搖頭,說,不是,好像是一個叫什麽什麽程天佑的人。
小九急切地小聲說,薑生,薑生,你千萬別接!
我的手還是神出鬼沒地伸向了北小武的麵前,接起了電話。
25 小公子突發羊癲瘋。
我小心翼翼對著聽筒說了一聲,喂。說不出為什麽,那刻,我的心裏流竄著一種細微的不安與忐忑,就如細細的絨雨粘過細軟的草尖。隻是那時我沒有去思考,是因為這個尚屬陌生卻總是離奇相遇的男子嗎?
程天佑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聲音沙啞著,有些慵懶,我仿佛可以感覺到,他單薄的嘴唇上有些許幹裂,因為前幾日的重創。他說,薑生,是你嗎?
我輕輕地嗯了一聲,眼睛圓溜溜地望向小九,小九的眼睛也溜溜圓地瞪著我。
電話那端程天佑確定了是我之後,竟突然大吼起來:薑生,你是豬嗎?你把我手機給弄哪兒去了?!
手機?我突然愣住了。
程天佑還在電話那端吼,是啊,就是你撥寧信電話的那個手機……
我緊緊捂住電話,悄悄問小九,那天,我把程天佑的手機扔哪兒了?
小九吃驚地看著我,說,他半死不活中給你打電話,竟然隻是為了一部破手機?那小少爺是不是跌管兒了(跌了腦袋的意思)?
我說,小九,我真忘了把他的手機給擱哪兒去了啊。小九,你不是說過程天佑是個厲害的角色嗎?那我是不是玩兒完了啊?
小九說,那小公子還不是不講道理的主兒,你跟他實話實說就是。
我就戰戰兢兢地挪開放在話筒上的手,程天佑可能吼累了,在電話彼端跟頭小騾子似的喘粗氣。我說,我當時太緊張了,真忘了把你手機給放哪兒去了,不過,我真的沒自己留下……
程天佑打斷了我的話,說,我知道你也不好意思留下,寧信給你的見義勇為的報酬也夠多了,你的小手還想握多少錢啊?
他的話讓我有些惱,我差一點兒脫口就說,去你奶奶的小公子吧,你薑大爺我好心救你小命就為你那幾個破錢?你薑大爺現在窮得跟個大窟窿似的,那幾個破錢算哪粒米啊?你他奶奶的是不是真的跌腦子了?錯,是我跌腦子了!救了你這麽個白眼狼!
當然這樣的話,我是說不出來。我和小九不同,我是傳統教育荼毒了的孩子,有事兒沒事兒的總想邁著X型腿走淑女路線。所以盡管我目露凶光,猙獰可怕,聲音卻出奇的溫柔平和,我說,你今天不是來要手機,是來索要寧信給我的報酬的吧?說實話,我還正不想要呢,急用,你就來拿,不急用,等姐姐我給你送回去……
程天佑在電話那端剛要發作,我就聽到一個若有若無的女聲傳來,聲音甜美婉轉,她說,天佑,你幹嗎跟小孩子過不去啊?這話說完,那甜美的女聲立刻又放大在話筒那端,她說,喂,是薑生嗎?天佑可能疼痛的原因,所以總是四處找碴兒,你別委屈啊,他也不是光為手機的事情,他埋怨我前幾天不該把你丟在巷子彎,這些日子有事兒沒事兒的就給我找碴,擔心你會遭到報複,遇到麻煩,所以費了好大周折才聯係上你,手機也不過是個由頭,他隻想知道你現在是不是平安。薑生,他是好意的,你別生氣啊。
不用猜,我也知道誰能把程天佑剛才令人發指的罪惡行徑美化成這般模樣,除了那個二十多歲就能把一個娛樂場所經營到省城數一數二規模的寧信,我想別無他人了吧?
當然,我也不是傻乎乎的主兒,寧信既然這麽說了,我也隻能對程天佑身體狀況表示了深切的慰問。寧信笑,說,薑生,開學了,你們幾個過來玩兒啊。
我滿口應承下來,然後就掛掉電話了。
小九滿臉狐疑地看著我,怎麽回事啊?
我把手機還給北小武,說,沒什麽,就是小公子突發羊癲瘋、狂犬病了。可小九,你說那手機到底讓我給扔哪兒去了呢?
小九說,別想了,救了他就不錯了。不過,薑生,我確實想不出,誰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啊?而且,薑生,我跟你說,程天佑可是個膘肥體壯的主兒,不是隨便幾個人能夠撂倒的,所以我一直納悶。
我望了望北小武,然後就對著小九笑,我說,你別說得這麽玄乎,好吧?跟黑社會似的。
小九翻了翻白眼,難道薑生你以為我說白社會就對了?
我嘟了嘟嘴,反正程天佑可沒有膘肥體壯的,你說得太失實了,我能不說你玄乎嗎?
小九冷哼,薑生,你少情人眼裏出西施,我不過是說小公子身手好罷了。一邊兒去,以後我不跟你說程天佑的事情,說了,奶奶的,我就煩躁。
北小武說,小九,走,去我家吃飯去,別跟薑生討論哲學了。
我拿著一根小草橫在嘴巴上,衝北小武笑,我說,你讓小九去你家吃什麽?吃你家的冷灶台嗎?
我說的都是真事,自從北小武他爹一夜之間暴富後,北小武他媽就開始精神失常。她幾乎對著魏家坪的每個人都哭訴一番北叔在外麵動了歪心思的事。上到在家躺著等死的病重老人,下到剛出生不久被家人抱到街上的小娃兒,很多孩子被她嚇得嚎啕大哭,大街上兒啼聲真是此起彼伏,比池塘裏的青蛙還熱鬧。但是,魏家坪的人都說北小武他媽是被錢燒著了,因為這麽多年過去了,北叔似乎並沒和什麽女人在魏家坪出沒過,而且,也沒跟北小武他媽離婚。北小武的母親從此開始信神信佛信菩薩了,信了一會兒基督,然後又去信了一個剛在魏家坪流行起來的新教,叫什麽拜玉皇大帝。從此常年不做飯,還神神秘秘地跟北小武說,媽這是不食人間煙火,等修行夠了,就能變成七仙女兒啦。這番話弄得北小武哭笑不得,他對我說,薑生,感情這七仙女也跟咱政府領導似的,還能隔幾年換屆?
北小武被我說得一聲不吭,我意識到自己可能說得有些過,連忙拉著北小武的小狗爪,說,走,一起去我家吃涼生煮的麵條吧,還有荷包蛋呢。
26 前世,那隻叫薑生的快樂的貓。
我們仨回家時,涼生正在給父親捶腿,幾分調皮地跟父親說笑著學校裏發生的事情,父親的眼神異常的安詳,如同和煦的陽光一樣撫過涼生年輕的臉龐,貪婪地捕捉著他臉上每一個生動的表情。
看著這幅畫麵,我突然有些心酸。我傻傻地想,如果沒有十二年前那場礦難的話,涼生應該是幸福的,生活在城市中,優渥的家境,良好的教育,像個王子一樣生活著。涼生小時候就曾經告訴過我,他四歲開始學鋼琴。那些孩提的時光裏,他常常會一大清早跑到我床前,把我叫醒,滿臉興奮地說,薑生,薑生,昨晚,我又夢到我的鋼琴了。他說,薑生,等你長大,哥哥教你彈鋼琴,讓你也像一個公主一樣坐在鋼琴旁,好不好?
可是這些夢想也隻能注定越來越遠,當六歲的涼生來到了魏家坪,一切都已經變得縹緲起來,隻是當時的涼生和薑生,他們那麽小,小到不知道前途堪憂,小到以為長大了,夢就成真了。
就是此刻,我也想,如果可以交換的話,我寧願父親拋棄了母親拋棄了自己,也不要魏家坪的那場礦難,我寧願自己是一個隻會和北小武這幫泥孩子一起廝混的野丫頭,寧願不知書不通理滿口粗話,寧願皮膚黝黑骨骼粗大一輩子做一個農婦,也不願意涼生如現在一樣,吃那麽多苦,受那麽多罪。
涼生見我們回來了,說,爸爸媽媽都吃過飯了,我一直在等你們呢。四碗麵條,就是時間長了,有些爛。
北小武嬉皮笑臉地拿起筷子,說,涼生,你就會做麵條,就不會做點別的東西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