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著未央問涼生,你竟然相信她,不相信我?
涼生清涼的眼睛仿佛深海一樣的顏色,他說,薑生,該看到的,我也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我也看到了。如果你是別的什麽人,我絕對不會多說一句話,可是,你是薑生,你是我的妹妹,我看到你這樣子,我就往死裏難受,你知道不知道……
我指著涼生就罵,我說*涼生,我是你妹妹?你算我哪門子哥哥?去你的奶奶的往死裏難受!我就告訴你,我愛怎麽樣就怎麽樣,用不著你像教育失足少年一樣教育我。告訴你,我不稀罕!
說完,我就跑開了,北小武上來擋我,被我一把推開了,我也沒看他是否受傷,就兀自跑向漆黑的夜裏,眼淚跟花生似的,落了下來。
涼生竟然不肯相信。
薑生怎麽會做壞女孩呢?他不相信,有他這樣的哥哥,我舍不得,我真舍不得。可是,今天,我卻罵了他,天知道當時我多麽難受啊。從小到大,涼生不曾給過我半點兒委屈,而今天,他寧肯相信未央,也不肯相信薑生!
身後,卻聽未央對涼生說,我去勸勸薑生,你別擔心。我會好好勸她的。就聽著她追著我的腳步而來。未央不愧是練過舞蹈的,很快就追上了我。
我發狠地看著她,我說,你怎麽能這樣欺負人呢?我同北小武都對你那麽好,當你是朋友,你怎麽這樣對我!邊說,我邊流眼淚。
未央笑,她看看不遠處的涼生,轉臉對我說,我也不願意傷害你,但是,從小到大,我想要的東西,沒有一件我得不到!可是,偏偏涼生,偏偏程天佑,偏偏這兩個男人都拿你當寶貝!你有什麽好的?你什麽都不如我,你不過就是一農村妞!說白了你就是一村姑,為什麽他們都可以對你百依百順,而拿我當空氣?
我吃驚地看著未央,看著她清麗的臉龐,看著她臉上從容的微笑,她轉頭,將臉上最單純的微笑拋給不遠處的涼生和北小武,他們此時正在幽幽地望著我和未央。我仿佛可以看到涼生焦慮的眼神,盛滿了憂傷。
未央笑,她說,你不過是放一個暑假,程天佑就跟一隻沒頭的蒼蠅似的,誰能看不出來。不過就是兩麵之緣,他就那麽喜歡你!可是我從小像跟屁蟲一樣跟著他,在他身邊長大,我喜歡他,可是,他不喜歡我。直到我遇到涼生,我以為,有了他,我對程天佑的喜歡可以在涼生身上功德圓滿。可是,那天在魏家坪,你發高燒,我也發高燒,涼生卻一直守在你身邊。難道妹妹要比女朋友重要嗎? 所以,薑生,你根本不知道我多麽討厭你,多麽恨你!說完,她的手輕輕放在我的肩膀上,麵帶笑容,狠狠地弄疼了我。
我吃力地往後退,她卻依舊笑,她說,薑生,十三年養一盆薑花,每一天拿出一粒沙,十三個三百六十五天,十三個三百六十五粒沙,他丟掉了沙,卻丟不了牽掛!還有,說到這裏,她輕輕附在我耳邊,薑生,我跟你說,涼生這次受傷,是我找人打的,因為我看不慣他為了你的生日而這樣奔忙!我就是想知道,你的生日重要,還是他的命重要!現在,我都告訴你了,薑生,你打我啊!
我愣在原地,看著未央巧笑如花。她看著不遠處的涼生,轉臉對我笑,她說,薑生,你打我啊!你這就去告訴涼生,是我找人打的他,看看他相不相信你啊!說完,她就笑,笑得那麽開心,仿佛一個孩子得到了自己一直想要的糖果。
就在那一夜,中心街離涼生不到五十米的距離,我的心碎了一個大窟窿,鮮血淋漓!我狠狠地推倒未央,看著未央將無辜的眼神投向奔來的涼生,看著她一臉柔軟的依賴和無助。我頭也不回,狠狠奔離這條傷心的街。
46 原來,我是一個這樣小心眼兒的人。
高二,那個被稱為“大雪紛飛”的一年,時光仿佛彈指,匆匆劃過我們的指端。因為中心街那個夜晚,我和涼生的關係變得那樣疏離。
北小武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個小屋,搬出了學校宿舍。他說,學校宿舍熄燈太早,而他想好好學習,想多學一會兒。我知道他不是說笑。我也知道,他是為了小九。在高中的年月裏,我們不知道用怎樣的姿態才能擁抱住幸福,隻是看了很多的故事,這些故事都這樣教育了我們,所有的幸福都會在你考上大學的時候得以功德圓滿。
北小武想給小九一個更加堅實的肩膀,所以,他隻有讓自己的基礎更加堅實。而這份堅實對於目前的他來說,唯一能做到的,便是好好學習。好像沒有什麽必然的邏輯關係,可是我又找不到更好的解釋,權且這樣吧。
很多時候,北小武溫書的時候,都會突然大笑出聲音。他將小草扔到我腿上,嘴巴裏還叼著一根青草,他說,哎,薑生,你說,如果我真考上大學,小九知道了,會怎麽說?
我合上書本,看看空曠的操場,然後看看他,搖頭。小九會說什麽?已經一年多,沒有她的消息,我不敢忘記這個穿著一套套主題套裝從我生命中走過的女孩,不敢忘記她抽煙時孤獨的模樣,不敢忘記她喝酒時流淚的模樣。可是,我卻不敢記起她說話時誇張的模樣,我怕想起她眉毛飛舞時的生動表情,心就會難過得不成模樣。
北小武眯著眼睛倒在草地上,陽光晃在他麥色的皮膚上,明晃晃的,他笑,說,薑生,你奶奶的真是豬。我覺得吧,我家小九會這麽說:北小武,我就一文盲,居然還泡上你這麽個大學生!我靠,我這不是荼毒生靈嗎?說完,北小武就哈哈大笑,很開心的樣子。他抬頭看看我,說,薑生,我從來沒聽到任何一個女孩,將髒話說得跟小九一樣悅耳動聽,仿佛是從她嘴巴裏開出的花兒一樣。
北小武是個傻瓜,他以為他咧著嘴對著我笑,我就看不出他眼圈發紅,看不到他眼角零散的淚影。
我想逗他開心,所以,我就用書本拍拍他的腦袋,說,切,我還以為小九會說,奶奶的北小武,是不是中國普及十六年義務教育了,輪到你這個豬頭上大學了!
北小武聽了,就撈著我的胳膊狠狠掐了一把,如果不是因為不遠處的籃球場上站滿了養眼養心的小哥哥們,我早就鬼哭狼嚎地叫起來。但是為了我巨大的帥哥夢想,我隻好四平八穩地看著胳膊被北小武這個卑鄙小人給捏腫了。
北小武似乎對自己的作品很滿意,他說,哎,薑生,你看,腫了。你說以後那些健美運動員也不用整天累死累活地運動,都到我這裏,我挨個兒掐幾把,就都掐得腫出肌肉塊來了。
我冷笑,一邊衝胳膊吹氣消腫,一邊瞟向籃球場上的帥哥,還得騰出嘴巴來還應付著北小武的傻瓜問題,我說,我靠,以你這樣偉大的智商,你還考什麽大學,今天下午就退學發展個“掐掐”肌肉館,這生意還不風靡全球?然後申請一個專利,後半生,你就是比爾蓋茨第二了。別的事情你也甭擔心了,光跟你媽坐在炕頭上數鈔票就行了。
說完這話,我才發現,自己多麽惦記小九,連說話的方式,都帶有她的味道。雖然,我們不曾深交,但是,這麽多年來,小九是唯一一個能走到我心深處的女孩。我也相信,對於小九來說,我也同樣重要過。
可是,北小武真是小人,他聽完了我的讚美,並沒有因為我說話像小九就對我手下留情,他瞪著兩隻眼睛看了我半天,笑了笑,然後小爪子一伸,又在我另一隻胳膊上狠狠掐了一大把。
那一整天,我聳著兩隻胳膊像一隻大龍蝦似的在校園裏晃蕩過來晃蕩過去,別提多麽丟人現眼了。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涼生在我的身旁,他肯定會衝北小武凶。也就是因為涼生不在我的身邊,北小武才敢這麽氣焰囂張地欺負我。
想起涼生的時候,我的嘴角會上翹,淡淡的一個弧,很縹緲,眉心間卻有兩道深深的皺印,隻是我不自知。
在校園裏,經常會看到涼生,就這樣遠遠地看著。如果是以前,我總會雀躍地跑到他眼前,亮著聲音喊他哥,然後沒心沒肺地鬧騰他一會兒。而現在,如果碰見了,我們也說話,也跟沒事似的說說笑笑,但是總是那些無關緊要的、不疼不癢的事情。
原來,我是一個這樣小心眼兒的人。一直不曾走出那個午夜,不曾走出那條傷心的街,一直走不出涼生給我的不信任和未央給我的傷害。
那天的涼生,那天的未央,那天中心街上那個小女孩的雕塑,仿佛曆曆在目。那天夜裏我回到宿舍,在金陵的身邊大哭。我詛咒未央,怪涼生的不信任,怪北小武的不仗義,大哭大鬧,淚水滿臉,仿佛整個世界都辜負了我一樣。唯獨沒有對金陵道歉,似乎我的咽喉對“對不起”三個字特別吝嗇。或者,我怕這三個字太矯情。
金陵也跟著我難過,給我打洗臉水,她說,別人說什麽,你就信什麽,薑生,你是豬嗎?然後將大毛巾捂在我的臉上,輕輕地擦。
一直到現在,我都沒對金陵說過“對不起”。可是,我相信,任何人都知道,我多麽內疚。我也相信,很多人都這樣任性過,傷害過自己身邊的朋友。抱歉或者對不起,說出來的時候,會不會令他們心酸呢?不如就這樣留在自己心裏,讓自己慢慢地心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