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凉的雨水打击和强劲秋风的裹挟下,本已褪去光华的树叶再也无力抓住那依存了近乎半年的枝干,带着晶莹的泪珠纷纷跌向路面上的积水之中,任由浮沉不能自已。只是一夜的时间,变化竟如此之大,树一下子就光秃秃的模样,矗立在花园里、道路旁、田野间……太阳沉睡一天后照常升起,却没能唤起大地的生机,一夜间大地又换了新装,不是春夏那样的缤纷绚丽,也不是冬季那样冰冷苍凉,而是无尽的孤独,像是失去亲人朋友的孩子,茕茕孑立。
偶尔树上还会停留几只不知名的鸟儿,虽说停留也只是片刻,伴着凄清婉转的啼鸣,是飞往南方前最后的告别演出,也许它们不敢停留太长时间,怕一不小心恋上此地,再没有离开的勇气。
次日清晨,梓欣本来打算和灵羽一起去学校的,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去学校,灵羽便是一个人,她不想让灵羽变得像风中的枯树那样孤独,她还想去看看俊承,只是一天没有见面便甚是想念,怕单因为这一天俊承就会把她忘记,但遗憾的是,她的身体还是很虚弱,从卧室到厕所短短的几步路都让她觉得疲惫不堪,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灵羽从不会轻易请假,今天却说要请假留下来陪梓欣,为了梓欣而想要放弃一天的学习着实让梓欣感动,但梓欣还是拒绝了灵羽,一是为了一点自尊心,她不想因为这么一点小病而小题大做,不想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不堪一击似的,她也不想灵羽为了自己耽误了学业,况且这的确不是什么严重的病。
梓欣劝灵羽:“你去上课吧!晚上回来继续陪我,好给我说说今天都讲了些什么,这样我就能跟上进度,不会落下学习。”
“你爸妈都要上班,我怕你自己在家孤单,万一……”灵羽突然察觉自己想要说的话有点不合适,急忙闭住了嘴。
“呵呵,怎么你们都大惊小怪的?”梓欣瞄了瞄正在一旁准备早餐的妈妈说,“我妈今天在家陪我呢!”
“那我就放心了,”
“你们把我当小孩儿一样看待,我都有点生气了!”梓欣像是天生具有表演天赋似的,明明很愿意有人陪在身边,那小嘴儿还很配合此时的话语,微微翘起,像是真的生气了。
因为梓欣,今天又要像昨天一样,单独和杨子轩一起去学校了,灵羽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心里疏远了杨子轩,即使她依然把他当哥哥一样看待,而且现在也只是当哥哥一样看待。
杨子轩这人有点木讷,却也不是一点世故都不懂,他隐约察觉到疏远的端倪,但他不知道该怎样质问灵羽,因为他觉得自己也没有资格质问,如果非要找到一些说得过去的理由的话,那也只能把自己放在哥哥的位置了。他想,算了,凡是不得强求,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她好吧!总应该有一天会被自己的真诚所打动。他错误的把这种喜欢当成了单方面的固执。
“哦?这伞不是你的吧?”梓欣看到灵羽出门时随手拿起的黑色雨伞,是出于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问者无意,听者有心,灵羽此时手里像是拿了烫手的山芋,不仅把手烫着了,神经跟着一起发烫,她的言语有点慌张:“这……借同学的。”
梓欣没有追问,因为以她对灵羽的了解,她知道灵羽隐瞒了关键的信息,她依着窗看着楼下的灵羽,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但她还是安慰自己说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吧!从窗缝里挤进来的一股凉风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这时她才发现楼下正推自行车的灵羽穿的是有多么单薄,她急忙从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外套,鞋都没换跑下了楼。
天的确是转凉了,梓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空气中有了白蒙蒙的哈气,梓欣的动作是有些慢了,但终究还是没有错过灵羽。
“看……都……有哈气了,把外套穿上吧!”梓欣上气不接下气。
“嗯,”灵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梓欣,“你也赶紧上楼吧!病情别再严重了。”
“嗯,你们路上注意安全。”梓欣朝杨子轩使了使眼色说,“哥,你可要保护好灵羽哦!”说着转过了身,挥了挥手表示再见。
“梓欣!”灵羽有点失声。
“嗯。”
“那伞其实是梁俊承的。”灵羽像是把自己打破了,反而觉得有点轻松。
“嗯。”梓欣简单地回答了一声后转过身微笑着说,“注意安全哦!”
灵羽觉得梓欣这样少的话语是在惩罚她,从没有沉默的力量来的更猛烈,但梓欣并没有这样的想法,梓欣只是觉得灵羽的坦白让她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了。
梓欣回到自己的房间不断地想着灵羽说得话,梁俊承,梁俊承……她这才想起来因为生病昨天竟然忘记了一百遍的必修课,她急忙取出日记本补上了昨天的未完成任务,可当她着笔的时候猛然觉得有点失落,好像因为昨天落下了一次这爱的愿望便不会实现,好像因为灵羽手中拿的雨伞是梁俊承借给的就把爱也一同许给了灵羽,她觉得头痛,是因为病痛,也是因为纷繁复杂的思绪,扰得她不得安宁,她躺在**,想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想让自己沉浸在疼痛中,好让自己不再多想。她不知道刚才的那个笑会不会很假。
“那个叫梁俊承的好像很关心你啊?”杨子轩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就是普通同学而已,可能因为是一个班的吧。”灵羽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像一条分明的界限,在不自觉中将杨子轩划入不亲近的范畴。
杨子轩听到这个自然是很生气,心想他梁俊承才和灵羽认识几天,竟然能让灵羽这般维护,还无情的和自己划清了界限,他猛地捏下刹车,车子横摆在灵羽的前面,瞪着眼睛说:“就因为和他只是几天的交情,你是想和我划清界限对吗?”
幸亏灵羽及时的刹车,要不非得撞上去,她被杨子轩莫名其妙的言行吓了一跳,她本是想生气来着,却在怒火堵在喉咙的一瞬间觉得有解释的必要,她其实不想被杨子轩误解,她平复了一下情绪解释道:“我并没有你说的意思,我是想表达同班同学之间互相借用东西是很正常的事情,也没有因为因为他而忽略了咱们从小到大的友谊,你我之间本来就不存在界限,我一直把你当哥哥看待的。”
杨子轩对灵羽的回答并不太满意,因为他并不想只做灵羽的哥哥,但似乎这样的回答又是最合适的,他把自行车顺了过来说:“走吧,要不该迟到了!”他也觉得自己的言行过于激烈了,但他又不是善于道歉的人,所以只能通过较为温和的言行来表达,像这样的话语潜在着道歉的意思,灵羽明白。
“谢谢你的雨伞。”到学校后第一件事儿就是径直走到俊承跟前,把伞还给了他。
“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不客气。”见今天依然是灵羽自己,想也有一日没有看到梓欣,便问灵羽,“杨梓欣的病不见好转吗?”
“已经有所好转,保险起见,就让她多在家休息一天。”灵羽就知道俊承会问到梓欣,嘴里的话像是准备好的。
“那……就好。”说话的中间鼻子酸痒,惹得俊承一个巨大的喷嚏,他揉了揉鼻子说,“鼻炎犯了,有点痒。”
“嗯。”灵羽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她知道俊承是因为淋雨而冻感冒的。
俊承只听到这“嗯”的一声有点失落,但他也不怪灵羽,怪就怪自己说了谎,怪就怪自己过于在意灵羽的反应了。他趴在桌子上精神不太好,课也不怎么能听得进心里,因为受到感冒的干扰,也是因为受到灵羽的影响,人处在感情的漩涡中,还真是复杂呢!
好不容易熬到了大课间,俊承准备小憩一下,这时灵羽又走到他跟前,往他书桌上放了一盒药说:“治感冒的药,是因为你借给我伞我才给你买的,说到底是因为我你才生了病。”
“这不算病……”
“离你说的‘体壮如牛’还有一定的差距。”灵羽打断了俊承的话语,不想再在俊承跟前逗留,怕引起误会,随即便转身离开。
俊承手里捧着灵羽买来的药,心里升起一种喜悦之情,他知道灵羽是细心的并且是关心他的,只是以灵羽的性格是不会把关心的话说出口的。
像梓欣说得那样,灵羽的确准备了给梓欣补课的笔记,那种认真的程度甚至超越了自己对待学习的态度,一个细小的知识点都不敢落下,她从心里是愿意梓欣成绩能像以前优秀的,即使超越自己,她也是高兴的。
等到放学的时候灵羽心里又有点纠结,她不知道当梓欣听到自己说雨伞是俊承的那一刻心里是怎么想的,会不会恨灵羽明知道自己是喜欢俊承反而还要和他走得那般亲近,会不会因为这个而破坏了她们之间的姐妹情谊……灵羽脑子里像是安装了发动机一样高速运转着,把一切坏打算全都想了一个遍,向来,她是一个善于把事情推向最坏打算的边缘的,不知道算不算未雨绸缪,但起码若是当真发生了最坏的事情,她或许能坦然一些。
不管结果如何,灵羽还是硬着头皮去往了梓欣的方向,一路上也没和杨子轩说什么话,尽想这件事了。
杨子轩觉得灵羽和他之间不仅仅是话语变少,更重要的是心灵上的疏远,越是这样想杨子轩就越是觉得不公平,凭什么自己就总像一粒卑微的尘土一样轻而易举的被人忽视,凭什么自己付出的百倍努力却不及他人的一把雨伞,凭什么自己认为的“青梅竹马”尚抵不过看似的“一见钟情”,而这种感觉在高中以前是完全不存在的,他一直是被优越感所笼罩着的。
越是这样杨子轩就越是恨那个所谓的梁俊承,恨那人抽走了自己人生的一部分,他甚至更恨的是自己,他觉得自己是纵容了灵羽,他认为自己是太善良了,他想以后万万要变得坏一点,他想,向善良好之外再迈出一步就会变成傻子,他是要自主地改变一下性格了,但他万万不会责怪灵羽的,他甚至一度认为灵羽是被人蛊惑的受害者,怎么能舍得责怪,喜欢都还来不及呢!
梓欣的态度反而出乎灵羽的意料,对雨伞的事儿只字未提,这样的梓欣让灵羽觉得惴惴不安,比起像这样隐藏心事的梓欣,灵羽更喜欢那个大大咧咧,有话就直说的女孩,灵羽心想梓欣定是被自己抑郁的性格传染了。
到最后还是灵羽没能沉住气,用一种道歉的口吻对梓欣说:“那个雨伞,是梁俊承的,你……你别介意啊!”
“这很正常啊!本来他对咱们就很熟悉。”梓欣是刻意说了“咱们”这个词的,其实并不是为了提醒灵羽什么,只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存在。
“我不想因为这个影响了咱俩之间的姐妹情谊,我知道你很在乎他,只是那雨伞不好推辞。”灵羽还是想继续解释一番。
“不会的,你放心吧!”梓欣笑了笑,是很温馨的那种,她本来就没有对灵羽产生丝毫恨意,“就算他喜欢的是你,也不会因此伤害了你我之间的情谊,我会祝福你们的,最起码这世上的好男人没有落到别人手里。”梓欣说这话是很俏皮的语气,还咯咯的笑了笑,梓欣说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你别拿我开涮了,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横刀夺爱。”的确是这样,灵羽承认自己喜欢俊承,但她总是能说服自己打消这样的念头,她不想伤害梓欣。
“因为生病,昨天晚上我
忘了在日记本上写梁俊承的名字了。”梓欣大小事儿都想着和灵羽分享,前一刻还没弄清楚梁俊承的归属,下一刻就好像又完全融入到自己的世界里了,这样的人生活中的精神负担应该很轻,天生的乐天派。
“那今天就赶紧补上,心诚则灵嘛!”灵羽安慰梓欣,同时也下定决心,不再往自己的日记本上写“梁俊承”这三个字了。
“可是那初雪什么时候才能到啊?这可是我这十几年中第一次急切地盼望着冬天的到来呢!”梓欣对初雪的期盼陷入了一种焦灼的状态,她无数次想象着晶莹的片片雪花像精灵一样亲吻着脸颊,冰冰的很清爽的样子,然后被自己的体温融化,打湿了眼眶,打湿的发梢;她还想,这雪花若变成梁俊承的吻便是更好的,想到这儿,她的脸开始泛红,有微烫的感觉。
灵羽突然想起还没有把梓欣落下的功课补上,她拿出课本说:“课堂笔记我做的很全,现在一起复习功课吧!”
“好吧!”梓欣早上的话其实是用来搪塞灵羽的,好让她安心学习,没想到灵羽如此认真,她有点难为情,其实她并不太想学习,也许因为休息的两日,让她对学习的态度变得松懈,但在灵羽的提醒下,她也提起了精气神,突然就觉得不能再像这样萎靡下去。
渐渐的,秋日落下的叶子或在路边变成了灰烬,或在在人们的脚下变成了粉末,变成了下一个春日繁华的养料,看不到它们原有的形状,就像人们看不见昨天的自己一样。
灵羽碾着脚下的枯叶徘徊在十字路口,一路向北,城市的另一端是那个背叛家庭人的新居,许久时间下的恨意淡了不少,对那个男人生活现状的想象几乎成了强迫症的样子。只要再向北迈出一步,之前所有想象便换成一种具象,在无数次经过的路口有过无数次的踟蹰,在无数次踟蹰之后还是选择了向南,正好相反的方向,正好相反的亲情,灵羽不知多少次责怪自己不争气了。
梓欣终于摆脱了整日躺在**的厄运,其实算起来时间也不算太长,但梓欣就是不愿意再待在**片刻,迫不及待地骑上自行车,回复和灵羽一起往返学校的美好时光。日子在自行车轮子的转动中驶向远方,寒气逼着人们穿上了臃肿的羽绒服,冬天随着呼啸的北风到来,不带有一丝同情,凛冽刺骨的寒流将大地刮得道道伤疤。
周末灵羽帮着妈妈整理花店,新进的一批花儿需要修剪,本来约定好和梓欣一起逛街也不得不取消,作为失约的补偿,灵羽正扎一束百合,准备晚上送过去,米色的包装纸,粉色的丝带,一切象征美好的都想着赋予这束花。意料之外的呼喊吓入神的灵羽一跳,梓欣不等灵羽缓过来神就很Men的捏着灵羽的下巴说:“妞儿,来一束香水百合!”
“你吓我一跳!”
“干什么呢?那么认真,晚上请你吃饭哦!”
“送你了。”灵羽并没有挣脱梓欣的“非礼”之举,反而很温顺地把一束百合递到梓欣的手里。
“啧啧啧……不会是边角料吧?”梓欣说“边角料”的时候还故意在指尖用了用力,她是要将“调戏”进行到底了。
“爱要不要,我还不想给呢!”灵羽挣脱了梓欣的“魔爪”顺势将花束收了回来,有点闷气。
“边角料也喜欢,不看是谁送的。”梓欣猛地弯下腰把花从灵羽手里抢了过来,放到鼻前用力吸了口气,“还别说,这花儿真香。”
“快说正事儿!”灵羽起身转向一旁的花丛说,“来这儿总不会只是为了调戏我吧!有什么开心事?”
“我爸他今天要请客,我特意向我爸多申请了个名额,过来叫上你。”
“啊?噢,不行啊!我妈去进货了,我要是离开了就没人看店了。”灵羽故作无奈状,还很努力的挠了挠头说,“你知道,傍晚这段时间买花人最多了!”
很明显,灵羽撒了谎,灵羽也不想这样,但是当她听梓欣说“我爸,我爸……”的时候,脑子就以飞快的速度想好了如何拒绝梓欣,这样的聚餐不要也罢,去了只会打破原本就完整美好的氛围,只会觉得突兀多余,前思后想,灵羽最终还是决定向梓欣说这个“善意的谎言”。
“这样啊,好可惜,一大桌子好吃的哦!要不你再考虑考虑?”梓欣还是有些不甘心,她可是想与灵羽有福同享的。
“嗯……”灵羽故作艰难状说,“好像真的不行啊!你别总是想着我了,开开心心的去吧,别因为我搅了你的兴致。”
“那好吧,不过你要是有时间了一定要去,毕竟现在时间还早。”梓欣看了看花说,“花儿很漂亮,我就不客气喽!”
道了别,梓欣就转身离开,灵羽看着梓欣的背影有点惆怅,心想美好的家庭聚餐自己再也不能有了,对那个男人的思念像是烈火,烤的神经生疼。天空一片阴郁,整块的灰黑像铅一样沉,压得灵羽喘不过来气,心情跟天一样闷,手中的剪刀也变得恶狠狠,本来应该落在花卉上的剪刀却在她想事的空档指向了手指,灵羽惨叫了一声,剪刀丢在了地上,鲜血沿着伤口涌出,灵羽有点木,但在看到那缕鲜红的时候变得决然,她决定下午去拜访那个男人。
听到一声惨叫,灵羽的妈妈急忙从房后的花棚里跑了出来,略显憔悴的目光中放出关切的光芒,吃惊地问道:“出什么事了?有没有伤着?”
灵羽强装镇定,侧着身把手藏在身后,用力地捏住伤口说:“没事没事,不小心把剪子掉地上了,吓一大跳。”
见灵羽神态自若的样子,妈妈长出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伤着你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像是在安慰自己,说着就要转身。她本不是一个粗心的人,却在这一刻没有看出灵羽慌张的端倪,这份粗心缘自对灵羽的信任,尤其是离婚以后,失去了生命中的另一半,便把所有的信任都放在了女儿身上,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灵羽会骗自己,所以那些迟疑就不会存在。
“刚才梓欣来了一趟。”灵羽急忙说,“说晚上请我吃饭,我答应她了。”
“嗯,没事,正好我晚上也约了客户谈点生意。”
母女二人同用谎言掩饰着自己的心虚。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进了冬天,刚5点,阴影中事物的轮廓模糊,灵羽以和梓欣吃饭的借口离开了花店,骑着自行车依旧踟蹰在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傍晚的风像是万千银针,刺入骨头缝里,生疼,把迷蒙中的灵羽扎的清醒,她用手指掐着伤口,用那份疼痛带来的力量,像北踏出了那久违的一步,车子的吱呀声和着呼啸的北风,却像是重逢的交响乐。
灵羽按照那次男人讲的地址摸索着,之所以说摸索是因为她也不太能确切地想起那次电话里的声音,是离婚不久的一通电话,其实当时灵羽并不喜欢听到那熟悉的音色,一下子听出后一下子就将电话放下,接起第二通的时候灵羽是要说狠话的,但男人近乎哀求的声音让她的心软了下来,电话没有挂断却没有说一句话,电话另一端描述的生活让灵羽感到恶心,喋喋不休的男人没有感受到女儿的不耐烦。灵羽的言语苛刻:“你说完了吗?我没时间听你幸福的生活。”男人停顿了一下说:“我现在在新华区幸福大街61号,你们要是有空可以过来坐坐。”这话说的有点凄清。“啪”的一声,电话被灵羽重重地摔了下来,男人的耳边“嘟嘟……”的声响是对他的审判。
他离别时的狠心在这一刻有点软弱,渴望她们母女的到来像是悲剧的开始,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强烈的思念漩涡,人都是这样,本来说好的狠心却不知在哪一刻因为相思也变得疼痛,像是自我安抚也像自我惩罚。
灵羽努力回忆着那通电话中的地址,“幸福大街”记得清晰,像是对自己的嘲讽一样刻骨,但具体位置就没那么明了,隐约是六十几号,记忆的探索器在脑海中探寻,像是发掘矿藏一样期待,也许本该有的父女之间的默契起了作用,灵羽径直走向了巷尾,那个深处幽暗并不显眼的地方,是一个独院的房子,市区里很少有这样的房子了,想在这儿也安静,定不会有过对的人打扰,也就是这样的想法,灵羽站在门前脚步再一次踟蹰,她的心情也可以理解,毕竟许久未见了。
灵羽顾不上过多的观察这房子的形象和构造,单凭褪色的门窗就能断定这房子很旧很旧了,不知道是他买的二手房还是租赁的地方,有点心酸,未见人却升起对那男人的可怜,不知为什么。
快六点的天变得更黑了些,灵羽依旧在门口思忖,采下身旁槐树的枝叶,一片一片数着叶子,敲门、离开、敲门、离开、敲门……最后一片定格在“敲门”上,举起的手有落下,用手使劲掐着被剪的伤口,但这次的疼痛失效了,也许是因为离亲人更近一步的缘故,连痛在这一刻都消失不见了,就这样,她低着头在纠结中度过了分分秒秒,直到连鞋子的颜色都分辨不清。
分辨不清鞋子的颜色,分辨不清鞋子的颜色,冬天里的脚冰凉,好像因为在意房中的男人都忘记了穿什么颜色的鞋子了,有时候不是自己分辨不清事情的真相,而是本身就进入了误区或者忘记了真实的存在。灵羽低着头,突然就看见了洁白的帆布鞋,门口的街灯亮了,男人推门而出,彼此都着实吃了一惊,原本下定决心不再顾家的男人在女儿的面前也竟泪流满面,而原本决定憎恨父亲一辈子的灵羽同是滴滴泪下,这个男人,再次真实的站着自己面前,却有点不相信眼睛,恍如隔世,他变瘦了。
……时间静止了,差不多一分钟的光景。
“小羽?”男人还是有点不敢才相信自己的眼睛。
“爸……”再熟悉不过的一个字眼,多年的呼喊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就在这一瞬间,本来和心约定好的倔强轰然崩塌,对不起,灵羽失约了。
慌张的二人在一声本来熟悉的称呼后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也许是久别重逢时因那一点点陌生感而造成的尴尬,也许是太多的心事想要给对方说却在一时间无从提起,总僵着也不是办法,他们脑中都在急速地寻找打破僵局的话题。
“我是打算去超市买点菜。”男人先说了话。
“我只是路过,你,你去吧!”这阵子灵羽的谎话变得多起来了。
“不要紧,快进来吧,外面怪冷的!”
料想中的话语果然中的,灵羽眼里仍有泪痕,心里却倍感喜悦,她只是简单的“嗯”了一声就推着自行车进去了,刚进庭院她就想起了一件事,脚步停了下来,看着父亲问道:“那个……张阿姨不会介意吧?”男人先是一怔,一副不理解的样子,随后又有一种恍然的样子,连忙解释道:“和你妈妈离婚后不多久我们就分开了,不合适。”灵羽没多说什么,把自行车停在角落,心想不合适当初还那么着迷,当真是自作自受,但转念想这样的言语也稍有不当,于是就不敢再继续往恶劣的地步设想了。
客厅门前木质架子上摆放整齐的几个花盆,虽然看不见夏日的芳华,但仍带着生气,像是复活的花儿顶着或紫色或淡黄色的花朵正吐露着幽香,灌进灵羽身体的那缕清香像月光一样清丽,伴着原有的淡淡忧伤还有一分安全感,有家的味道。
一个人住的屋子里简简单单,不是那种随意的感觉,每样物品摆放的都很有条
理,这样的父亲是回到原点的那个灵羽爱着的男人,和那段整日酗酒打砸耍赖的疯子完全不同,甚至让灵羽在某一时间段里神情迷离,想那个闹着要离婚的男人可能只是曾经的一个噩梦。
“我去做饭吧!”灵羽放下书包说,“厨房在哪儿?”
“没米没面没菜,现在是三无状态。”他打趣说,“我刚才正准备去买。”
“你吃饭上别凑合,一个人的确挺不好弄的。”灵羽有点心酸,他的确是缺人照顾啊!
“特殊情况,要不咱们去饭店!”他挺着胸脯。
“没事儿,我一停就走,在家凑合一顿不要紧。”灵羽看他挺着的锁骨明显,有点心疼,虽说给建筑公司设计图纸薪金不少,但毕竟是个既劳神又费力的差事,灵羽注意到书桌上的笔记本还亮着,更是心疼他的钱了。
“最近挣不少钱,今天我请客,庆祝咱们的重逢。”他有点得意,继而又有点忧伤的说,“算起来都一百六十三天了吧!”
灵羽着实吃了一惊,也许自己都不知道和他分别的日子有多久,甚至都不曾为这而计算过一回,是恨意把自己变得可怕起来,她后悔当初那样恨他了,让现在的自己如此尴尬。
见灵羽没有说话,他姑且就当作是默认了,拉着女儿的手向外走去,那是他从灵羽小时候就一直牵着的手,却在这一刻因为半年的隔离而有点惊慌失措,那手指比以前变得纤长了。
灵羽没有再拒绝,她找回了一丝熟悉的感觉,喜欢这种被父亲呵护的感觉,就好像那些时候在伞下倚在他肩膀上看雨,他们的气息那样亲近,这样才是一家人。
车上的音乐是他们都很喜欢的,听了无数遍却怎么也不觉得腻烦,灵羽陶醉其中,像曾经平时的一次外出,灵羽问:“去哪儿吃饭?”
“带你去吃西餐吧!老爸最爱去的那家‘莱茵河’,哪儿的牛排和披萨做的不错。”他是想锁住能和女儿在一起而制造的所有的浪漫的回忆。
“听你的。”灵羽看他恳切的表情不容犹豫,即使对第一次去西餐厅充满了恐惧,而非憧憬。
又是一个巷尾,很幽静的地方,远远看见独处的三层小楼,门前亮着两盏街灯、弯弯的水晶般的月牙儿、“莱茵河西餐厅”以及英文字母“RHINE RESTAURANT”,完全都是白色的幽幽的光芒,光线并不好,但借着窗内透出的亮光依旧能看见青砖和汉白石砌成垒起的台阶和房屋以及窗台上生机勃勃的一尺高左右的冬青,让这略显孤清的餐厅多了些许活泼,灵羽料想那冬青在夏天或许就会被换成翩翩的蝴蝶花。灵羽觉得这餐厅像自己,产生了切实的感动身受的感觉,有一种心灵的契合,即使它只是一座不会说话的建筑物,但灵羽不自觉地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没有热情洋溢的门童,也没有聒噪的音乐,安静之中透着些许素净,人不多的角落窗边刚好畅谈心事,米白色的桌布弥漫着浪漫的气息,灵羽开始不知道说些什么,用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的星星点点,一点一点的、一片一片的有晶亮的东西飘落。
“爸,下雪了,是第一场雪!”灵羽欣喜地说。
“初雪和最爱的人在一起,是对人生最大的满足。”
父亲的话像窗外的雪片落在灵羽的脸上,清凉的感觉点醒了那个“爱的符咒”,灵羽突然就有一种期许,期许着那个略带罪恶的念想。
“想什么呢?快点单吧!”父亲的话及时的把灵羽从遐想之中拽了回来。
“哦!”灵羽赶快收了收神儿,没多想就转身去接服务生递来的菜单,事实上当她看到菜单的时候也讶异于没听说过的西式菜品。
也就是在接到菜单的一瞬间,灵羽愣住了,手悬在半空不知放在何处是好,很熟悉的一双手,是在水中用力托举的那双手,是在黄昏摘四叶草时碰到的那双手,是雨中递过雨伞的那双手,并不是手上有什么胎记或伤疤似的标志,只是一种感觉,在看到这双手的一刹那,即使没有抬头看到脸,灵羽就已经十分确定的判断出菜单的主人是谁,确信无疑的灵羽也不敢再抬头,咬着唇把菜单推到另一端说道:“爸,还是你点吧,不什么都不认识。”
“害羞啊?呵呵……你要是喜欢什么就应该点什么的。”说着把菜单拿到了手里,一边看着一边问灵羽,“牛排行吗?披萨喜欢什么口味的?甜点呢?喝的就自己选择吧!”
灵羽万万是不想让父亲看到此时自己略显慌张的神态的,也许越是在在意的人的面前就越是要注意自己的形象,即使那白色的风衣上一尘不染,但灵羽还是趁父亲看菜单的间隙,低头看了看衣服,这下才满意地浅浅的笑了一下,才敢偷偷地瞄身边的男生,笔挺的制服配上笔挺的身材实在是完美,胸前口袋上的丝质手帕和喉结下黑色的领结更显绅士,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却在灵羽抬头的时候眼神交汇在一起,她不是痴只是祈祷,祈祷在这时候能逃脱他深邃的瞳孔,好让自己不那么着迷。
初雪时的“咒”却刻意发生在不经意人的身上,梓欣在这雪中有点伤悲,冲入纷飞的雪花曼舞中,想着去找灵羽哭诉自己难捱的思念。
“克斯得补丁,草莓木斯……”灵羽耳边不断父亲的声音,但灵羽就是无法停留自己的思绪,一直在俊承的世界飞舞。
“小羽,小羽?”他的声调提到了很高,“吃什么甜点?”
“哦,就,就草莓木斯好了。”灵羽终于把心思放到了餐桌上,这才草草的点了个甜品。
站在一旁的的确是梁俊承,他见灵羽没说话,他也不好意思地说:“是你啊,宋灵羽。”
“嗯,没想到你在这。”灵羽尴尬极了。
“嗯,我算是给我爸打工,这是他开的餐厅。”
“哦,原来如此,哦对了,这是我爸!”
“叔叔好!”
“嗯,你好,原来是灵羽的同学。”灵羽爸爸微笑着说。
俊承拿上菜单便转身离开,其实在看到餐桌上的客人是灵羽的时候,俊承就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平时并不是很笨的嘴在这一刻竟变得口拙,只是想看着便是最好的,喜欢一个人的历程就像是写一部长篇小说,本来打好精彩的腹稿却在面对面的一刻无从下笔,当真是难为情。
吃这些西餐可真是麻烦,好好的筷子不用,偏用这些刀刀叉叉的,灵羽第一次吃这西餐不免生疏,刀叉和盘子碰撞的声音连续不断,但凡耐心不够的人说不定不吃了,灵羽脸上通红,是一种很委屈的表情,因为起初她并没想到会这样艰难,不然她也不会轻易答应了这顿西餐,给自己找这样的麻烦,害得在父亲面前这样窘迫。
“刀叉用的不习惯吧!第一次难免的,慢慢来。”他见灵羽不协调的样子很关切地说。
“是有点不顺手,不过这些东西很好吃。”灵羽不愿意让他感到为难。
“你们,”他的话语踟蹰,但还是决定问下去,“你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你妈妈身体还好吗?”
“花店生意还可以,妈妈身体也不错,只是情绪总是很低落,要是没我,她就彻底垮了,我知道她全是为我了。”灵羽有点哽咽,每每想到妈妈憔悴的神情,心中就涌起酸楚,但她还是继续说,“我在二中最好班,成绩很不错,老师们对我也很好,我很坚强,没妈妈那样脆弱。”灵羽咬牙说着。
“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女儿,明知道是这样的回答却还是想问个究竟,明知道自己对不起她们却还是想表现的情非得已的样子,这样的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见他不怎么说话,灵羽继续说道:“你想知道我们的情况,起码应该来看看我们,而不至于给我们你不存在的错觉,再者,我妈的近况你应该亲自问她,我知道,她还在等着你,你们房间的照片都不曾换过。”
“我知道对不起你们,你们尽情地恨我吧,这样我还好受点,但是,我也没办法啊!”他的泪滴在了盘子里,不注意看他不会发现,他一直低着头,好像头发都变得稀疏了些许。
灵羽看他难过的样子自己也跟着伤心,所谓父女连心也在此时了,想说些安慰人的话又一时嘴塞,她不知道到底什么是所谓的“没办法”,但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只是自己做女儿的不能及时分担他的忧愁也是惭愧之极的。
“你也别难过了,起码我们也没有像预料中的那样艰难。”
“吃吧,咱们不提伤心事了!”他一边抹了抹眼泪儿。
吃完饭后,窗外的雪大了许多,算起来这场雪来的有点晚,正直寒冷之际,不像初冬时的雪落地便融化掉,洋洋洒洒的一个小时,地面上的雪不薄了,踩上去“咯咯”直响,灵羽不知该怎么骑车回家。
“我开车直接把你送回家。”做父亲的总能及时看穿女儿的心思。
“可自行车怎么办?”
“明天再来。”
“嗯,只能这样了。”说这话灵羽有点小小的侥幸心理,好在又有了理由能再过来。说着就打开了车门低头要进去,可就在这时候耳边传来了响亮的叫喊声,“灵羽,灵羽……”一直高声喊着,是梁俊承的声音,这种判断好像是非条件反射,生而俱来。
本来就不好走的街道加上雪天更是光滑十分,穿着不太合脚的皮鞋就更别提了,加之焦急的心情,在听到灵羽“我在这儿”的回应时,一时的疏忽,滑倒在地,手中灵羽的背包被抛出很远,灵羽急忙关上车门,想要上前扶起他,却不料自己也被滑倒在地,本能的喊道:“爸!”
灵羽爸爸急忙下车将她扶起,灵羽指了指俊承手上的包继续说,“我把包落在餐厅了,他给我送包的。”
“灵羽,你,你的包。”俊承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叔叔,我还有工作,就先回去了啊!”俊承看了看餐厅说,“下雪路滑,叔叔您路上慢点。”说完就转身匆忙离开。
路上灵羽不怎么说话,尽想着在这雪天的“奇遇”了,晶莹的雪花闪着微微光芒,煞是好看,像是精灵的光顾。
车停在了楼下,灵羽打开车门刚要离开却停住了,手停在关门的半空,转过身来说道:“你路上慢点,我明天去你哪儿骑自行车。”
“嗯,你也慢点,早点休息!”
灵羽刚转过身却又停住,轻轻地说道:“你们复婚吧!”然后“砰”的一声把门甩上,不容许自己听到他说些什么,其实是不想听到否定的回答。
开开门的时候妈妈还在沙发上“看”电视,确切的说应该是电视在“看”她,听到声响便醒了过来,朦朦胧胧的问道:“这么大的雪,怎么回来的?”
“哦……杨叔叔开车送回来的。”
“嗯,早点休息吧!”
夜深了,窗外依然是簌簌的下雪的声音,卧室里却没有亮灯却也被雪映的亮莹莹的,灵羽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片片白雪中全是爸爸和梁俊承的身影,睁着眼还好,闭上后更是了不得,梓欣曾告诉她的“爱情密语”也像一条鞭子似的折磨着她,这一晚既有欣喜又有焦虑,直到窗外的亮光强起来,雪差不多下了一夜,时而不时有折枝的声音。
初雪的夜灵羽却不敢面对自己,不敢承认遇到的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