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有的,一定會有的。
禾錦登上了月樓,一步一盞燈,踏上青石板長階。她本不用這麽費力走上去,隻是漫長的道路能讓她把往事都想一遍,就不怕遺漏了什麽細節。
最高一層閣樓,窗戶正對著月亮,離得很近,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它。
禾錦推開窗戶,倚在上邊。這三千年再如何寂寞,也就這樣過了,隻是她等的那個人,已經不是她要找的那個人了。
世事無常,也不過如此。
“噔噔噔”,小桐敲了門,“主子,皎月宮該走的都走了,死的那些妖魔也替他們處理好了後事。”
禾錦懶懶垂下眼瞼,“我知道了。”
“還有,江瑜和亓笙來了,還帶了亓摯。”
禾錦一動不動,目光冷清,“我知道了,你給他們安排房間吧。”
“主子不去看看嗎?”
她沉默了許久,“不了。”
凡人所說的近鄉情怯應該和這差不多,因為太過日思夜想,等真正觸碰到的時候,反而膽怯害怕了。
禾錦靠在窗台上,望著月亮,“這一世,該還清了吧。”
小桐最討厭的是祈夢之,第二討厭的就是江瑜。別看他平常一臉正經的模樣,他不正經起來嚇死人,那張嘴逮誰懟誰,懟起來連自己都不放過。聽聞當年飛升成神他之所以失敗,就是因為凡心太重,渡不了神劫,隻能當個不大不小的假神仙混日子。
這種人自作自受,隻能說是活該。
江瑜把房間打量了一下,倚著凳子笑道:“小烏鴉,這房間這麽大我一個人住著空蕩蕩的,要不你跟我一起住吧?”
小桐瞬間臉都黑了。
亓笙見小桐被調戲,忍不住笑了起來,搖搖頭。亓摯倒是正義感十足,蹙眉指責了一番:“你這神仙怎麽這麽無恥,連個小孩子都不放過。”
江瑜眉毛一挑,甚是不滿,“你這小子知道什麽,她的年齡要算起來,抵你幾百個曾奶奶。”
亓摯哼了一聲,把臉別開不願與他說話。這邊小桐還在扒著指頭換算,怎麽也算不到幾百個曾奶奶,她隻活了幾千年,又不是活了幾萬年。
江瑜又不滿了,叨叨叨:“你看你,跟師父說話都不甩正臉,沒大沒小。”
“你不是我師父。”亓摯立馬翻臉不認人,跑到他哥哥身邊去。
江瑜站起來,擼起衣袖,想捉住這小徒弟,“拜師茶都喝了,我怎麽不是你師父?”
亓摯繞著跑了一圈,愣是沒被捉到,還要補充一句:“那是你騙的。”
江瑜跺跺腳,“子書你看看你弟弟!竟然翻臉不認人!”
“我不是子書。”亓笙微笑著回話。
江瑜噎住,一時間接不上話。
“你真是個假神仙。”小桐瞥了他一眼,把他們安排妥當,準備回去複命。
江瑜嘴上就沒輸過誰,又開始叨叨叨:“你這臭烏鴉,毛都褪色了還出來晃悠!”
小桐眼睛瞪得比牛眼還大,索性連命都不複了,雙手插在腰上,卯足了力道懟回去:“你這臭神仙!六界無敵大流氓!飛升了幾千年都升不了神!活該你當個假神仙!”
“我這神仙再假住的也是天庭,不像有些鳥,笨手笨腳打碎通天境,被天兵天將追殺得到處躲!”
“我那是躲?笑話。我那是追隨我偉大的王女大人!為她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就你那樣還鞠躬盡瘁,你先找個照妖鏡瞧瞧你那一嘴白毛!”
小桐捂住胸口,氣得差點撅過去,“你你你……”她這輩子最介意的就是自己是隻白烏鴉這件事,偏偏江瑜每次都要提。
亓摯看得一頭霧水,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亓笙聽懂了也得假裝沒聽懂,咳嗽兩聲,用來掩飾嘴角的笑意。
小桐哼了一聲,“我說不過你!我去找主子把你攆出去!”
“找我做什麽?”
身後傳來禾錦的聲音,屋裏的人都愣住了,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小桐,期期艾艾地靠過去,“主子!江瑜罵我!你快把他攆出去!”
禾錦看了江瑜一眼,他聳聳肩,一臉“與他無關”,誰也拿他沒辦法。她拍拍小桐肩膀,就算是安慰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桐還以為禾錦要幫她做主,歡歡喜喜地退下去了。
江瑜忍不住笑了一聲,“她自從那次出事之後,腦子就不太好使。”
“你別欺負她了。”禾錦踏進屋裏,奇怪的是燈光照在她身上,竟在身後留不下任何影子。
她每走近一步,亓摯就往亓笙身後躲一分,他似乎很怕禾錦,都不敢抬頭。禾錦坐在江瑜對麵,亓摯趁別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江瑜瞧見了,玩笑道:“他一點都不怕我,居然這麽怕你。”
禾錦好奇地回頭看過去,正好瞧見他驚慌失措的背影,很像當年餘子書十七八歲的時候,她還沒注意到亓摯和亓笙其實長得很像。
亓笙起身,習慣性地給禾錦添茶,她本沒有喝茶的習慣,還是會端起來抿兩口。凡間的茶總是苦大於香,他們喜歡喝這種東西,大抵是知芸芸眾生皆苦,品茶如品人生吧。
禾錦放下茶杯,對亓笙說道:“我還是讓小桐照顧你吧,有什麽需要的都跟她說,和以前一樣。”
亓笙點點頭,“知道了。”
“不過住一個月罷了,眨眨眼就過去了,不必這麽麻煩。”江瑜似笑非笑地把玩著茶杯,也不知是在對誰說話,“我照顧他就夠了,不用你費心。”
禾錦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也不知這人臉皮怎麽這麽厚,愣是賴著不走,跟個沒事人一樣,“江瑜你先回房間裏,我有些話想跟他說。”
江瑜把茶杯放下,又倒了一杯,“我還想喝兩杯茶,有事你說吧,我也聽聽。”
禾錦盯著他不說話,那眼神讓人毛骨悚然,可江瑜一點也不怕,他在她眼皮底下呆了幾千年,什麽都敢說。
“早些睡吧。”禾錦丟下這句話便起身離開,寬大的衣袍掃過椅子,落下一地旖旎,“江瑜你這人真討人厭。”
江瑜有一瞬間的愣怔,又恢複了沒心沒肺的笑,“過獎過獎。”
不知為何,亓笙好像在他眼底看到了落寞,如雲煙一般很快就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