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錦的法力已經為維持不住皎月宮,周圍該沉的沉、該塌的塌,就剩下她住的這個宮殿還強撐著,孤零零立在懸崖峭壁之上。
“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柳無言擔憂地望著卦象,眉毛都蹙在一起。
“你算出什麽了?”禾錦把頭湊過去。
柳無言用衣袖遮住卦象,把東西全部收起來,什麽也不願意說。他起身立在窗前,眉目間總有一股憂慮散不開。
“算出什麽也說給我聽聽,不管好的壞的總讓我有個準備。”禾錦半倚著窗戶,偏頭看著他,神色漫不經心,“瞧你這大禍臨頭的樣子,看得我瘮的慌。”
風吹起頭發,卻吹不走他的煩憂,冷風灌入身體裏也僅這區區寒意罷了,他輕輕開口:“我……什麽也沒有算出來。”
禾錦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沒算出來?”
“我什麽也沒算出來。”他再次強調,猛地捏緊了手裏的東西,像是想到了什麽,不可思議地轉頭望著她。
禾錦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可能是你太累了,興許休息幾天就能算出來。”
本是親昵的動作,柳無言卻像見了鬼似的後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盯著她,“怎麽會……怎麽會偏偏你的算不出來……”
禾錦把手收回來,神色淡淡的,“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縱然她不介意,柳無言卻像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禾錦並不明白他的擔憂,卻也被他這來回踱步弄得心神不安。
“算不出來會怎樣?”
柳無言急步走到她跟前,幾番欲言又止,“哎”了一聲,又拂袖轉過去。
禾錦倒是淡然,“我會死嗎?”
“這不是你死不死的問題,這是、這是……”柳無言“這是”了半天,愣是說不出口,仿佛難以啟齒。
“那是你的問題?”
柳無言連背脊都僵住了,他轉過去背對著她,往日灑脫不羈的人,此時竟心神不寧,“我被貶下凡,命中原有一劫。”
“什麽劫?”
柳無言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說:“仙尊曾說過,給我劫數的人,我將算不出她所有命數。”
“我是你的劫數?”禾錦忍不住發笑,隻覺得荒唐,呢喃道:“我對你也不算太差,怎麽就劫數了,真是荒唐……”
柳無言將眉頭緊緊蹙在一起,一言不發,他似乎是難以接受,扶起長袍,又風風火火地出了大殿。
大殿之外皆是懸崖峭壁,獨自聳立在萬丈深淵當中。他跑出了大殿,也無路可退,隻能戚戚然坐在懸崖邊上,任由寒風刺骨,磨平他的棱角。
他向來自命不凡,清高了一輩子,老天竟如此捉弄他?
禾錦從窗戶看了他一會兒,沒發覺他會往下跳,就收回了視線。
漫漫寒風刺骨,也吹不走柳無言的煩憂,他坐在碎石上想了很久很久,想自己以前是個什麽樣的人,可是他活得太久了,久到很多東西都已經忘記。
他當司命的時候,向來眼比天高,自以為掌握住了所有人的命運,卻唯獨算漏了自己。
禾錦從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驚斷了他的思緒,他知道身後的人是誰,卻不敢回頭,除了心慌意亂,更多的還是難以麵對。
“想什麽想這麽久?”
柳無言目光暗沉了幾分,“想到你小時候。”
“我小時候?”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個奶娃娃,走路都走不穩,一下子摔在我麵前。”柳無言停了一下,繼續道:“你好像都不怕我,還拽著我的衣袖,讓我算算你娘親在哪裏。”
禾錦在他身邊坐下,陷入回憶當中,“那時候還小,不知道什麽是神魂俱滅,總以為她哪天就會回來。”
“可我卻告訴你,死了就是死了,這世上再無此人。”
禾錦沉默了下來,目光冷冽。
柳無言轉頭看著她,都還能想起她小時候的模樣,圓圓的小臉,跑起來像隻兔子,精致得如同瓷娃娃。
他輕輕笑了起來,“你聽了我的話,‘哇’得一聲就哭了起來,扯著我衣袖不撒手,哭得我心煩意亂,我隻能拿衣袖替你擦眼淚,哄騙你她會回來。”
“也多虧你肯哄我,整個魔宮,也就你肯哄我了。”禾錦緩緩將頭靠在他肩上,放鬆了身體,“這也是我不怕你的原因。”
柳無言靜靜地望著遠方,眸色深遠,“禾錦,你想沒想過以後怎麽辦。”
“想這麽遠做什麽?我現在多活一天,都覺得是上天的施舍。”
“你在這世上還有所眷念嗎?”
她想了想,“沒有了,折騰了幾千年,也就剩下我自己。”
柳無言伸手,輕輕攬住了她的肩膀,“我們離開這裏吧,已經沒什麽值得你守候了。”
禾錦沉默許久,才回他的話:“你走吧,無言。不要再守著我了。”
柳無言頓了一下,握緊了她的肩膀。
她的嗓音清清冷冷,“你算不出來也能預見,我的下場不會好到哪裏去,如今六界早已沒有我的容身之處。再過幾萬年,你就要回到仙界,沒必要和我攪在一起。”
“都攪了幾千年,我習慣了。”
禾錦微微笑了起來,“你這人一向薄情寡義,突然對我這麽好,著實怪異。”
柳無言遲疑了一下,似是下定決心,“禾錦,我們……”
頃刻間風雲變幻,整片天空都暗沉了起來,烏泱泱一片。黑色籠罩著皎月宮,頭頂形成漩渦,不斷擴大,似要撕開一道口子。
禾錦猛地站起來,“不好!”
她飛身而起,割破手指,將血化作一道屏障鎮壓缺口。漩渦裏不斷有飛箭射出,觸及屏障又化為黑煙,籠罩在周圍。
屏障終將抵不住猛烈攻勢,從中碎開。萬千利箭呼嘯而來,禾錦猛地回身,抓住柳無言的肩膀蹬地而起,躲開密集的利箭。
可隨著缺口越來越大,黑氣化成的箭越來越多,禾錦躲不開,隻能用身體擋在柳無言身前,一瞬間萬箭穿心。
利箭在她身體裏化為黑氣,四處亂竄,她噴出一口鮮血,鮮紅的衣衫從他指縫中滑落,如落雁一般急劇墜地。
柳無言隻覺肝膽俱裂,“禾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