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非常男女
我在上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做了一份名叫“知音”的小报。在搞电脑培训的黄老师那里打印样报,黄老师脸庞黑黑的,说话时声音有点沙哑,就是她那种沙哑的声音,怂恿了我去她那里接受电脑培训。从培训开始至结束,我在她那里只学会了用拼音打字,如果还非要说我学会了除拼音打字之外的其他东西,那么我也只有坦白承认,我还学会了怎样开机、关机。
开始培训的时候,黄老师就搬来一个小黑板,在上面写上什么“copy、md、rd、dir”等一系列英文字母,然后教我们那些字母各自的用处。她虽讲得仔细,我却听得迷迷糊糊。
等到开机的时候,我问黄老师,你们家电脑打开后屏幕怎么一片黑乎乎的,人家不都是风景人物图片嘛?黄老师回答我说,那是“闻到死系统”,咱这是“到死系统”,不一样!我接着问,是“闻到死系统”好,还是“到死系统”好?黄老师认真地说,一样。我又问,哪个可以打字?回答说,都可以,“闻到死系统”用“我的”打字,“到死系统”用“打不溜屁挨死”打字。我心想,既然都可以打字,效果肯定是一样的,于是我就很刻苦地跟黄老师学“到死”。
后来,我发现我们班除我之外,还有四个学生在那里接受黄老师培训,其中有一个叫华筝的小丫头已经培训过一期了。华筝告诉我说,别学“到死”啦,一点儿用都没有,现在人家都用“闻到死”了。我说,“到死”不是可以用“打不溜屁挨死”打字吗?华筝就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别傻啦,那不好用,特麻烦,在“闻到死”下用“我的”打字、排版都是一流的。我就怀疑地问,那你还在这里让她培训?她神秘地回答我说,我在这学数据库,免费的!本来我想问问什么是数据库,后来我认为那可能与编排文字没多大关系,就没问。
既然华筝告诉我说“到死系统”不好用,后来我就对黄老师说,我不学“到死”啦,你直接教我打字好啦,我要用“闻到死”!黄老师正怕学生们学不懂“到死”,见我自己宣布不学了,自然高兴,反正又交过钱啦,就悄悄地对我说,好,就让你用“闻到死”。然后她带我到另一台电脑前,噼里啪啦一阵敲打,屏幕上果然出现了一幅风景画,然后又点了几下,就对我说,好啦,这就是“闻到死救我”下的“我的”,你用拼音打你的稿好啦!我说,我听我表哥说现在人家都在用“闻到死救爸”了?黄老师就说,人家那硬盘大,咱这小了点儿?我问,咱这硬盘多大?她回答说,一个“鸡”。
当时我搞不懂这里的“鸡”代表什么,但我没好意思问,怕她笑我老土,就不懂装懂地问,一个“鸡”的硬盘能装得下我这些稿子吗?黄老师听了,得意地对我说,别说是你这些稿,再拿来一万个你这样的稿,也照样装得下!我一听,就羡慕地对她说,你这电脑可真好!然后指着另外一些电脑问,这些怎么不装“闻到死救我”?黄老师回答说,这些硬盘还不到半个“鸡”,装不下!
后来我私下里问华筝,是“救我”好,还是“救爸”好?她想了半天,回答说,可能是“救爸”吧。后来我想想也对,“闻到死”的时候,救自己有点自私,当然要先救自己的老爸。但又想,只要能打字,差一点儿也无所谓。
那时,黄老师教我在“闻到死救我”下的“我的”里用拼音打字,我满键盘找字母,像小时候拿着手电筒摸知了猴,摁来摁去,半天打不了一个字。黄老师看我能打成字了,就说,既然知道怎么打了,就慢慢打吧,打完这些稿,电脑你也学得差不多了!她说完这些话,就坐到一边喝茶去了。
我打了整整一个晚上,数了数字数,有一百多个,于是就有点儿心灰意冷了。幸好后来请到已经接受过培训一期的华筝来帮忙,否则,说不定现在我还在黄老师那里打稿呢!
我和华筝同班已一年,对她的印象却基本一点儿都找不到。现在回忆起来,我几乎记不起来我上高一的时候,班里还有个叫华筝的女孩子。华筝是个小眼睛的女生,有时候戴一副近视镜,有时候不戴。高二有一次上课的时候,她突然坐在我旁边,问我,你会写小说?我看看她,说,不会,会看!
那一回,华筝告诉我说,从初中的时候她就开始谈恋爱,一直谈到现在,谈来谈去,也不知道对方怎么想,所以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听后颇为吃惊,问她,初中的时候就谈恋爱?接下来我不记得说过什么,只记得自此以后,我跟华筝就熟悉起来了。
后来,华筝跟我学下象棋,这时她对别人提起我的时候就说,见俺师父了吗?正当我洋洋得意的时候,她却告诉我说,我叫的是“师傅”,而不是“师父”!我不满地说,就跟大伙食堂里的卖饭师傅似的!而她却从极科学的角度告诉我说,叫你师父你的辈分就比我高,咱们是同班同学,是平等的,所以只能叫师傅。我反驳道,孔先生说了,三人行必有我师,既然教你下棋了,就得叫师父。由于我们各持不同意见,谁也不肯相让,后来就决定,不叫师傅,也不叫师父,一律用拼音替代,叫师f!
我和别人下棋的时候,华筝常常坐在旁边,把我那些放得歪歪斜斜的棋子摆正,曰:训练有素。事实证明,经过华筝训练的棋子果然战绩一流,每次都把对手杀得片甲不留。这时,华筝就美滋滋地向我炫耀她的功劳,怎么样,我不给你练兵,你早就输啦!我就说,好,赶明我就请你当我的后勤部部长。只是我跟班里一个名叫冯晚的家伙下棋的时候,总时不时地输几盘,因为这时候华筝总坐到冯晚那一边,把他的棋子摆得整整齐齐,嘴里还讨好地对冯晚说,老乡,我给你练练兵,把俺师傅杀个落花流水!就因为华筝的这个咒语,以后我与她的任何老乡下棋的时候,总会莫名其妙地输掉几盘。
冯晚是我所见过的最勇敢的人,他可以三个星期不洗脚,一条内裤可以穿两个星期不换,正穿一个星期,然后反过来再穿一个星期。如果说冯晚和我下棋的时候能侥幸赢几盘,并不是因为他的勇敢,那纯属是因为他旁边有华筝帮腔。华筝在旁边“跳马、出车、将军……”叽叽喳喳地一叫,搞得我脑子里乱乱的,不知道走哪一步才好。所以在冯晚找我下棋的时候,我就说,有种咱去宿舍下!
我上高二的时候,有一回冯晚找我帮他给一个叫李萌的女孩子写情书。我说,我写不好,另请高明吧!他却不高兴了,兄弟,都发表那么多文章了,不会连情书都写不出来吧!这时我就问他,你和李萌关系发展得怎么样了?确定恋爱关系了吗?他回答说,还没,因为没确定,所以才要写!我笑笑说,既然还没开始谈恋爱,那写什么情书啊!而冯晚却振振有词地对我说,所以才需要一封能打动人的情书啊,确定恋爱关系之后谁还写情书啊,那不浪费纸墨吗!我听听也有道理,就怀疑地问他,如果我给谁写一封情书谁就能追求到女孩子谈恋爱,那现在怎么没有女孩子表示愿意和我谈恋爱?
在我还没搞明白谈恋爱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班里的冯晚找我帮忙写情书。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真不应该唰唰几下胡乱写了一封去应付冯晚,而是应该三个晚上不睡觉,正儿八经地帮他写一封惊天地泣鬼神的传世之作,如果真能感动李萌,这说明我追女孩子的本领还行,因为当时我没这样做,就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证明自己,所以直到现在我都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追到女孩子。
关于李萌曾收到过出自我手的一封情书之事,李萌本人一直被蒙在鼓里。送过一封情书之后,冯晚就灰心丧气地对我说,打死都不追李萌啦!因为没兴趣,我就没问冯晚为什么打死都不肯再追李萌。冯晚虽这样说,但我敢跟任何人打一包瓜子的赌,如果当时李萌在冯晚说过这话句之后对他说,咱俩谈恋爱吧!冯晚肯定眼都不眨,就会立刻同意。
李萌是个不容易被感动的女孩子,而她在后来对我的帮助,是我学生时代认识的朋友当中最大的,只要是我需要她帮忙的,不管任何事,只要她能做得到,她都会不顾一切、不讲任何代价地立刻答应。毋庸置疑,在有一个时期,李萌在我心中的位置是不可或缺的。而我的这些感觉,李萌本人,她可能一点儿也感觉不到。但谁也不能说这一切都跟她曾收到过我的一封经过转手的情书有关,这根本就是两码事,它们是各自独立的,一点点关联都不存在。
高二下半年的时候,倾尽所有,又借了一大笔钱,把我那个时期写的一些文字印成了一本小集子。如果现在还能把那小集子找来一本,撕去作者后重新翻开来看,肯定对那些文字嗤之以鼻,一边痛骂书的作者,一边还要为白花花的纸张这样被糟蹋而抹泪。而在当时,我的兴奋是无以形容的,像忽然中了六合彩,见谁都感觉比自己低一头,直到现在都还搞不明白,不就是自费出了一本书吗,清高个啥劲儿!
我这人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所以自费印了一本小册子就没办法卖出去。当时,李萌就拿着我的书四处吆喝,为我省了不少事,后来我回家了,就把一大部分书都交给她处理了。我毕业后,小时候在一块玩耍的朋友们都有孩子了,我妈看着就心急了,非怂恿着我爸给我找个对象在家结婚,我当时心高气傲,当然不肯干,于是我和爸妈双方僵持不下。
过了一段时间,我妈看我实在不同意,就跟我妥协道,不结也行,得先订婚,要不再过几年这里的女孩儿就都被人家订完啦!我看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就发挥我的聪明才智,想一妙计。当时我打电话给李萌说,过来帮忙骗一下我妈,告诉她你是我女朋友,让她不要再为我结不结婚的事跟在我后面唠叨啦!事实上,李萌去我家那一次,的确为我摆平了不少事,我再回家的时候,我爸妈就很少再拉着我非要给我找对象结婚。
我上高二跟冯晚下棋的时候,那个名叫华筝的女孩子就坐在冯晚身边,还不时地拿着冯晚的棋子来回走动,她每走一步,都有着李寻欢对自己飞刀的信心,她一边下棋一边说,师傅,这招你死定了。而冯晚却并不领情,一边重新放回她挪动的棋子,一边不满地对她说,别乱动!而华筝却依旧不厌其烦地瞅机会走动棋子。
华筝的爸爸如果做官的话,一定是个标准的贪官,就凭他那挺起来的腐败肚就可以看出来。华筝的爸爸每一次来学校,她都哭得天昏地暗,仿佛受了多大委曲。有一回,这样的场面刚巧被赵老班碰到,赵老班就对她说,到了元旦的时候班里编排晚会你不用表演节目了,站在讲台上对着大家哭几声就好了!华筝听后讨价还价说,你要多给大家表演几个节目我就哭几声!赵老班欣然同意。后来华筝站在讲台上表演,大家就在下面一声接一声地连声喝彩,创造了自建校以来班级元旦晚会的顶级**记录,谁知她非但没哭出声来,反倒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表现很令大家失望。
我上高一的时候,既不认识华筝,也不知道李萌。但这还是好的,有很多我到现在都还不太认识。我说明我这人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因为引不起别人的注意,我就强迫自己不去注意别人,这样,心理就不会失衡。但我在高二做小报的时候,因为满键盘找字母打字太慢,就不得不去注意打字比较快的华筝。
晚自习的时候,赵老班准许华筝不去教室,去黄老师那里打稿。晚自习结束后,大约有八点多,我就去黄老师家接她回来。天漆黑漆黑的,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华筝就对我说,你先回去,我还有事!然后就去学校门口的小饭馆里与她刚认识的男朋友约会,这时我就说,你小心!她轻轻盈盈地闪入那家透着点点明光的小饭馆,我自己回宿舍睡觉。
华筝的那个男性朋友被人称为九哥,似乎是老九,如果我记得不大准确,那么对不起,过了这么久,那个名字已在我的脑中被慢慢淡忘了。我听过九哥的故事,他是体育专业的,听说很传奇,有一天晚上自习过后,与朋友一起去喝酒,回来的时候,九哥忽然就翻墙进了女生宿舍的院子,一脚踹开一间宿舍的门,掀开其中一个女生的被子,关怀备至地问,你冷不冷?那个正在熟睡的女生忽然被莫名其妙地从噩梦中惊醒,哆哆嗦嗦地蜷缩在床的一角,漠然地摇着头。随后赶来的保卫科人员把醉醺醺的九哥拉走的时候,九哥气宇轩昂地叫嚷道,我怕谁!
我刚刚注意华筝,或者华筝刚刚注意我的时候,她常坐在我旁边的位子上。有一回她对我说,你就像个榆木疙瘩。当时我笑笑说,是吗!但现在,我必须纠正她脑子里的这个错误观点,我与榆木疙瘩是有区别的,你可以把一个榆木疙瘩拿去劈开当柴烧而惹不上一点儿麻烦,但你若无缘无故地把我也拿去劈了烧,你就有被抓去坐牢的可能,除非你有个当法官的二舅。当时华筝用她那眯成一条线的眼睛看着我,她戴的近视镜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反射出来的光强烈地刺痛着我的眼睛。
被我第一次近距离注意的女孩子就是华筝,那年夏天,我和朋友们在学校的操场上打乒乓球,她穿着一个短袖的黑色衬衫骑着自行车经过操场,当时我注意到了她露在外面的一截雪白的胳膊。那种无瑕的白,超出了我想像的极限,我心里就想,这么一个纯洁清雅的女孩子,我也配被她称为师父吗?
在我面前提起她的男性朋友九哥的时候,华筝就小心翼翼对我说:“他说,你的乒乓球,喜欢从上往下切过去,很不容易打上台,是这样吗?打乒乓球,我不太懂。”
黄老师依旧在我旁边,为在她这里接受电脑培训的学生认真讲解,她不厌其烦地说,进入一个文件目录的时候,先输入CD和一个空格,然后输入文件名,按回车就可以了。华筝把稿子一篇一篇打印出来,然后我把它们用剪刀、脱水粘在一块,就成了一份表面凹凸不平的样报。黄老师的喷墨打印机“兹拉叽,兹拉叽叽”响的时候,华筝忽然转过头对我笑了一下,后来我一直在琢磨,终究没想到当时她那个面带微笑的表情里隐藏着什么我不能理解的秘密。
样报打出来的时候,我就让李萌在空白的地方画上几朵小花,然后在报纸的一角美编一栏里写上她的名字。
冯晚让我帮他写情书送给李萌的时候,我对李萌并不太熟悉。她个子高高的,甚至高过我。因为个子高,一双腿就显得修长,她穿裙子的时候,男生们就会忍不住多看两眼。我看的时候,只看她裙子里露出来的腿的最上部。
有一次,她被我看得忍无可忍,趁我不注意就对我大叫道,怎么,没见过美女?我吓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慢悠悠地从客观的角度回答她说,见过美女,但没见过美女脸上长麻子的。事实上,女孩子脸上长几颗麻子是很正常的,然而你若认为称呼它们为“麻子”有些难听的话,就改称其为“雀斑”。
李萌曾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把腰挺直点儿!这很令我气愤,她之所以能轻松自如地拍到我的肩膀,是因为她的个子和我一样高,说不定比我还高。或许这并不是因为她个子高,而只能说明我个子太矮。事实上我非但个子矮,人还长得精瘦精瘦的。记得最清楚的用来形容我瘦的话是有一年夏天,坐车时一个女孩子对我说的。夏天的时候我容易出汗,我一天流的汗几乎相当于我体重的三分之一。当时我坐在车上没完没了无休无止地流汗,旁边一个女孩子似乎怕我的汗流得太多以至于把她淹没,就劝我说,看你瘦得一把干柴,哪来那么多汗,快别流了!我听后感觉很委屈,谁想这样自来水似的流汗啊,控制不了啊!嘴里却讨好地说,呵,有漂亮的女孩子坐在身边心里激动,我这人一激动就流汗!自那以后,当熟识我的人用“清秀”一词来形容我瘦的时候,我猜想他们心里一定在说,瞧这家伙,干柴似的!
但谁也不能因为某人个子矮且瘦,就立刻武断地肯定他是个文绉绉的家伙,一个人模样长得文弱,其本性不一定弱,非但不弱,比一般人还都显得凶猛。当然,说这些并不是宣扬我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只是个平凡的小人物,只是大家不能因为我个子矮并且瘦如干柴就不把我纳入正常人之列,如果这样,我是要高举双手投反对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