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钱同志饭店终于开张了，这天晚上，自是各方神仙，土地老爷一一请到，花篮也有不少，先是在门口大街上放了炮仗，又由来宾讲讲话，又吴同志和钱梅子都讲了几句，钱梅子讲话的内容事先是向觉民写好的，钱梅子都倒背如流了，但是临到讲话时，心里仍然很紧张，声音有些颤抖，竟然开了一个头就把下面的内容忘记了，不知怎么办，看到酒杯，就举了起来，说了一句感谢大家的话，就一口把酒干了，一杯酒冲到心里，突然就踏实起来，心也不慌了，声音也不抖了，讲话稿上的内容全都记起来了，一开讲，竟然就滔滔不绝，妙语连珠，连向觉民没有写的东西也讲了出来，来宾看钱梅子一口干了酒，又如此能说会道，心下都觉得钱梅子来事，是块开饭店的料。
钱梅子最后又向大家敬一杯酒，感谢捧场，感谢光临。
就开始吃饭，十几张桌子的店面，挤得满满的，同桌的人呢，开始多半互不认得，拣些客套话说说，但酒过三巡，大家的情绪热烈起来，没有什么客套不客套，都像多年老友似的，男人说话也荤起来，女的听了，脸红红的，不好意思，多半抿着嘴笑，这一笑，男人更来劲，有些放肆了，酒也下得快，坐在主桌上的一位周主任，五十多岁，说老也不怎么老，说不老倒又有些老了，开始很严肃，正襟危坐，被敬了几杯酒下去，也笑起来，拉住钱梅子的手，要钱梅子喝酒，钱梅子呢，本来对喝酒也已经习惯，也知道自己是能够喝几杯的，对开张之日的事情也早已经有了思想准备，是要好好喝几杯的，但是这时候被周主任拉着手，虽然也四十出头的人了，到底男女有别，倒不好意思起来了，脸红红的说自己不能喝酒，周主任觉得自己的豪气被钱梅子的样子逗起来了，站起来，向钱梅子说，你喝一杯，我喝三杯，手仍然牵着钱梅子的手，像一位老爷爷牵着上幼儿园的小孙女，大家一片叫好，钱梅子想将自己手抽出来，却被周主任死死攥住，抽不出来，她为难地看看坐在另一张桌上的向觉民，向觉民却正和身边的人说话，一直没有往这边看，也不知他是不是有意不看钱梅子，钱梅子无奈，只好再看挨桌子敬酒的吴同志，吴同志却向她一点头，钱梅子说，好，你说的，我一杯你三杯呀，不许赖，乘势将手拔出来，去端酒杯，一仰脖子，将酒喝下去，又是一片哄闹，周主任满脸放光，这时候于小婉过来，也来向周主任敬酒，周主任朝于小婉看看，歪着头体味了一会，却找不到感觉，仍然回过来伸出双手再去握住钱梅子的手，抚摸着，说，好，好，我就看出来，你是个女中豪杰呀，回头向大家说，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这许多人中，我怎么偏偏看中她呢，大家说，周主任看得准，周主仕看得准，也有人逗笑说，周主任你话可得说说清楚，你是看中我们钱经理的酒量呢，还是看中别的什么呀，大家大笑起来，钱梅子偷偷朝向觉民一看，向觉民仍然没有朝这边看，虽然这边桌上吵闹声大起来，其他人都在张望，唯独向觉民像个聋子瞎子似的，不听不看，但钱梅子注意到他的脸上呢，脸上却露出些恼意，钱梅子脸上一红一白，有些心虚地将眼光撇开了，周主任却笑呵呵地仍然拉住钱梅子的手，说，好，好，也不知好的什么，钱梅子指指周主任桌前的酒，说，周主任，你的三杯呢，周主任说，没问题，没问题，一只手放开了钱梅子的手，去抓酒杯，另一只手仍然拉着钱梅子，咕冬咕冬三下子，三杯酒下肚了，脸红到脖子根，连耳朵眼睛都红，笑眯眯地盯着钱梅子说，你看看我，脸红了吧，喝酒脸红，是好人呀，一眼看到向觉民举着杯子过来，手一指说，你看看，这是坏人呀，大家回头看向觉民，果然脸色白里泛青，都笑起来，说，向老师能喝，脸不变色，钱梅子暗暗底下揪一揪向觉民的衣角，向觉民只作不知，向周主任道，周主任，来，我敬你一杯，周主任也不客气，将酒喝了，一只手仍然拉住钱梅子的手，向觉民将钱梅子的手拉过来，说，走，我们一起去敬一敬其他人，钱梅子便从周主任手里挣脱出来，被向觉民拉着一桌一桌敬了，后来向觉民找个空子问钱梅子，那个周主任，哪里的，什么主任？钱梅子说，我也不知道呀，不是你们请来的么，怎么反而问我，向觉民说，我根本就不认得他，我到哪里去请他，钱梅子说，问问吴同志，可能是他请的吧，过去拉住吴同志问，吴同志向周主任看看，摇头，说，不是我请的，我不认得人，又向四周看看，说，可能是向於请的，钱梅子走到向於桌上，手指着主桌上的周主任，说，向於，那个周主任，是你请的吧？向於向主桌看看，问，哪个，钱梅子说，就是那个，又指了指，向於想了想，说，不是，我不认得他，钱梅子说，这就奇怪了，也不是吴同志请的，也不是向觉民请的，你也不认得，那么哪里来的呢，向於说，有什么奇怪的，肯定是阿兵请的，今天阿兵的人最多了，也有乌七八糟的，钱梅子正要再找阿兵，却不料那边桌上周主任已经嚷起来，说，向老师怎么抓住夫人不放呀，把她放过来，她是我们的，大家又笑，说周主任你说话也太简略了呀，向老师夫人当然是向老师的，怎么是我们的呢，周主任也笑，说，那是，那是，我这是专指在今日的酒席上么，没有别的意思啊，这一桌人的气焰显然要比其他桌上都厉害，这一嚷，别的桌上的人又朝他们看，听他们说话，跟着他们一起笑，向觉民对钱梅子说，你过去，再灌他几杯，钱梅子说，我今天也喝多了，向觉民说，没事，这人，再有几杯就厉害不起来了，钱梅子说，那再有几杯我也完了，说着向那一桌过去，人刚到，手又被周主任抓住了，钱梅子只得抽出手来向他敬酒，一会儿，周主任的嗓门又大了，一嗓子，就把乱哄哄的场面镇住，道，今后我们单位有客人，有宴请，都到你这儿来，怎么样，钱梅子听了，心里一跳，正想说什么，周主任又道，怎么的，小钱的杯子空了，加满加满，有人拿起酒瓶晃了晃，说，没了，周主任大声说，酒没了，上酒，上酒，钱梅子跑到向於身边，苦丧着脸，说，还喝呀，这一桌都已经四五瓶白的下去了，今天可是上的五粮液呀，向於说，那就是黄金液也得上呀，向於吩咐再上酒，钱梅子这时才看到阿兵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把抓住了，说，阿兵，你到哪里去了，阿兵一头汗，说，找派出所所长呀，这方土地不请可不是个事情，钱梅子说，还没找到？阿兵抹了一把汗，说，找到了，一会就到，钱梅子指指周主任，说，那个周主任，是你请来的？阿兵朝那边一看，说，噢，是他，我原来不是请的他，请的他们一把手，一把手来不了，让他来的，钱梅子说，他是副的？说话能算数吗？阿兵说，管他副的不副的，既然一把手能让他来代替，总也算个人物吧，钱梅子说，是哪个单位，算个什么主任，阿兵没有来得及回答钱梅子的问题，就向那一桌过去，向周主任打招呼，敬酒，一会阿兵又过来，低声向钱梅子说，还没尽兴呢，钱梅子说，还喝呀，阿兵说，酒是差不多了，还想玩玩，唱唱什么的，钱梅子说，有卡拉OK，让他们唱就是，阿兵说，这档次的，他们看不上眼，要另外找地方，包一间，钱梅子说，算我们请？阿兵说，那是当然，这小意思呀，要开口洗桑那，你怎么办，一个人就是上千元的消费，你能不请吗，包个单间唱唱什么的，这还是看面子呢，钱梅子说，看谁的面子，阿兵说，看我的啰，当然，也有你的面子，看不出，钱梅子你还蛮有公关能力，向觉民走过来说，公关个屁，阿兵一愣，再朝那边桌上看看，笑起来，说，周主任就那样子，有贼心也没有贼胆的一类，拉拉手什么，常有的事，你管他那么多呢，向觉民勉强一笑，说，我管什么，走开了去，这边呢，周主任硬要拉着钱梅子也去歌厅唱歌，阿兵说，钱经理走不开，经理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周主任说，那怎么行，钱经理不去我们去做什么，阿兵说，周主任，歌厅里有小姐的，周主任这才意犹未尽地再一次抓住钱梅子的手拉了又拉，依依不舍地离去，阿兵回头向钱梅子说，一会派出所长来，告诉他我们在红歌星等他，钱梅子说，知道了。
杯盘狼藉，向觉民一屁股坐下来，向钱梅子说，再拿酒来喝，钱梅子有些担心地看看向觉民，没有动，向觉民说，怎么，他们喝得我们喝不得，钱梅子说，今天大家都有些过量了，一起来帮忙的亲戚几个也都上来劝向觉民，向觉民见大家围着他，也知道自己有些问题，冷静一下，笑了笑，说，围着我做什么，我没事，不喝就不喝罢，钱梅子说，你先回去吧，没事吧，向觉民说，没事，摇摇摆摆地往外走。
钱梅子回头和吴同志清点着客人送的红包，正说着话，门外有人大声说话，一会有人进来，是派出所所长到了，还带着几个人，也看不出是干什么的，钱梅子上前迎见了，递了烟，告诉说，阿兵让他们到红歌星歌舞厅，所长说，歌舞厅我不去，我是来喝你们的酒的，怎么，没有我的酒喝？指指身后跟着的一班人，我这帮兄弟，刚审了一个案子，正想放松放松呢，阿兵说你这儿有酒喝，才过来，没我们的酒，我们就走人，歌舞厅什么，我们不稀罕去，钱梅子连忙说，所长说哪里话，我这开的是饭店，能没有酒喝？回头向站在一边发愣的几个人挥手，让赶紧上酒，重新摆桌子上菜，所长这才笑起来，钱梅子说，只是，人都散去，没有多少人陪所长喝，所长说，没事，没事，只要有经理一起喝就行，钱梅子说，我今天也喝多了，所长说，怎么，能陪别人喝，不能陪我喝，钱梅子说，没这意思，没这意思，所长说，这就好，开始喝酒。
这一喝，真把钱梅子弄醉了，送所长走到门口，一经风，便哇地吐了出来，酸气薰天，向小桐急忙出来扶她，所长倒也不嫌弃，笑着，说，好，钱经理，够意思，女中豪杰，今后有什么难事，要我办的，只管吩咐，钱梅子这时候已经迷迷糊糊。
不知什么时候，醒来，有人正用冷毛巾往她头上敷着，看了一会，才看清是向觉民，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家，一点也不记得怎么回来的，问向觉民，现在几点了？向觉民说，两点，又问，我怎么回来的？向觉民说，被人架回来的，你以为你还能走回来？钱梅子努力回想，只是记得送走派出所所长的事情，后来的都记不得了，说，没有出什么大洋相吧，向觉民说，醉成这样，还嫌洋相不大？钱梅子想了想，突然觉得好笑，突然想起在三里塘晚上和阿龙一起吃饭时，不知怎么就发现自己能喝酒了，活了半辈子，都四十出头了，怎么突然就喝起酒来了呢，也是命运的安排吧，向觉民说，一个女人，在那种公共场合如此喝酒，又醉成这样，像什么样子，钱梅子觉得委屈，说，不是开张吗，不是说要来宾都高兴吗，你以为我喜欢喝酒？向觉民说，我看你是蛮喜欢喝的，钱梅子说，我醉得难受，你还怪我，向觉民说，你醉也是你自己愿意，也是你该的，还不是你要干的事情么，你要发财，你要开饭店，你要请客，你要拉客户，你要喝酒呀，钱梅子说，奇怪了，都是我一个人要干的么，是我一个人想发财呀，你们都不想干，你们都不想钱，是不是，向觉民说，算了算了，不说了，你渴不渴，我给你倒点水喝，去倒了水来给钱梅子喝下，看钱梅子还想说话，连忙说，睡吧，天都快亮，上床，关了灯，拉过被子盖了，不再有声音。
第二天早晨钱梅子醒来仍然感到头有些疼，坐在**发愣，回想昨天晚上一幕，像是上辈子的事情，飘飘忽忽，起来洗刷过，就到饭店去，向於已经在那里，见了她就笑，钱梅子也不知他笑的什么，也没问，又见几个服务员也笑，才觉得有些奇怪，问笑什么，小丫头都不说，一会向小桐也来了，小丫头们指着向小桐说，你问她，你问她，钱梅子问向小桐，说，向小桐，怎么了，今天一来，就一个个朝我笑，有什么事？向小桐说，没事，有什么好笑的，说着，自己也有些忍不住的样子，钱梅子又回去问向於，向於说，你昨天醉得好厉害，钱梅子说，怎么，出洋相了？向於说，嘿嘿，从酒柜里抢酒瓶呢，吴同志去拦你，你好家伙，给人家一拳，打在脸上，马上就红肿起来，钱梅子吓了一跳，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了，也不知该怎么办，向於说，嘿嘿，这还好呢，钱梅子说，还有什么，向於说，大家要送你回去，你呢，赖着不走，一把抱住一个人，大哭起来，钱梅子说，抱住一个人，一个谁？向於又笑，不说话，钱梅子说，你说，是谁？向小桐说，是派出所所长，你抱住派出所所长，哭得像什么似的，就站在这门口大街上，惹一大帮人来看，比饭店开张还热闹，钱梅子努力回忆昨夜情形，仍然没有点滴印象，问道，我真的哭？我怎么哭呢，有什么好哭的？向於说，那我们也不知道你哭的什么，反正你紧紧抱着个警察哭个不停。嘻嘻，幸好我大哥先回去了，钱梅子说，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不可能，向於说，反正又不是我一个人看见，大家都看见，大家拉你都拉不动呀，好大的力气，你看看，我们身上都青一块紫一块的，拉开衣袖给钱梅子看看，果然有几个乌青块，钱梅子说，真有这事，我醉成那样，见了鬼呀，一眼看见吴同志从院子向饭店过来，脸上果然肿起一块，红红的，有点泛青，钱梅子十分难堪，吴同志么，笑了笑，知道大家正说这事，连忙道，没事，没事，喝醉酒，这能算什么，喝醉酒的，什么事情干不出来，你这，算文的呢，钱梅子心想，抱着个男警察大哭，算什么，算文的呀，心里正懊丧，嘴上不好说，向於知道她仍然为自己醉酒失态耿耿于怀，再将话题扯开去，将已经得到的昨天晚上的开张情况的反馈说了，当然都是好的和比较好的，对正宗的苏帮菜评价都不错，服务质量也是上乘的，许多人表示，以后有饭局会尽量安排到钱同志饭店来，大家听了也都很高兴，又说了说话，总之对饭店的事情也充满信心，分头上自己的班去。
钱梅子呢，关照全体人员，今天第一天正式做事，样样得小心，又进了厨房，给大师傅和几个下手发了烟，说了些辛苦之类的话，看了看菜谱，没什么可挑剔的，就退出来。
钱梅子往长街水上巴士停靠站过来，站着看了一会，就发现一辆水上巴士过来了，慢慢地靠近长街的站头，停稳了，导游指点着一船的游客一一上岸，钱梅子上前问导游，在这儿吃饭吗？导游说，是钱同志饭店开张了吧，钱梅子奇怪不已，说，你怎么知道？导游说，我看到报纸上的广告，平时倒也不怎么注意报纸广告的，也是偶尔看到长街几个字，才留心看一下，才知道长街上的钱同志饭店开张的事情，因为我是这条线的导游，所以对这条线的情况比较关心的，钱梅子说，你在哪个报纸上看到广告的？导游想了想，说不是日报就是晚报，哪里还有别的报纸会登呢，你们总不至于胃口大得登到外地报纸上去吧，钱梅子也没敢说他们根本就没有登广告，也不知广告是哪里来的，谁给他们登的，导游呢，倒是对饭店蛮感兴趣，问了问情况，钱梅子都说了说，尽量向好的里边说，导游说，今天来不及了，哪天我休息，专门来看看，说着过去招呼一群旅客走路看景，钱梅子站在远处大概地看了看，在心里大概地数了一下，这一船游客，少说也有二三十人，如果每天有这么一批人到钱同志饭店用餐，即使吃个便饭，也是很可观的了，想着心里就有些激动，眼看着导游带着游客越走越远，心里有些失落，想导游的话也不知能不能当真，再想，这长街的景太少了，看一看，不用一个小时，游客的时间都是很紧的，活动安排也一定是满满的，不可能在某一个景点看完了再等一段时间吃饭，就有点泄气。
正胡乱想着，店里有服务员过来，说有人到店里找钱梅子安排吃饭的事情，不肯跟他们说，要找钱梅子本人，钱梅子急急地回来，果然看到有个人坐在店堂里等着，服务员呢，已经泡上茶敬上烟，钱梅子不认得他，他呢，也不认得钱梅子，见服务员带了钱梅子进来，猜到就是钱经理，起了身，向钱梅子伸出手，说，是钱经理吧？
自从大家商量决定叫钱梅子做饭店经理，熟悉的人中间早已经叫开了，但是多半带有开开玩笑的性质，正式的被不认识的人称作钱经理，这还是第一次，钱梅子不由有些脸红，忙去和这人握手，说，欢迎，欢迎。
来人自我介绍说你叫我小孙好了，小孙说是周主任叫他来的，他们单位今天晚上有两桌宴请，要放在钱同志酒家，他特意先来联系，再看看饭店环境。
钱梅子想起昨天晚上周主任抓住她的手的情景，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原以为这个周主任就是个赖赖皮揩揩油的人，也没把他说过的话当一回事放在心上，哪里想到周主任倒是很关照，第二天就有饭安排过来，钱梅子大喜过望，问是什么标准，小孙说了什么标准，虽然不算很高，但也不算低了，钱梅子赶紧在心里一划算，光这两桌的利润就超过原计划中每一天的利润了，心里高兴，直感激周主任，嘴上呢，说着感谢小孙的话，小孙说，你感谢我也没有用的，是我们周主任叫安排过来的，周主任不叫过来，我们也不好随便做主的，钱梅子说，周主任是副主任？小孙愣了一下，怎么是副主任呢，为什么你认为周主任是副主任呢，钱梅子也说不出为什么，小孙笑了，说，你管他是正主任副主任，只要他给你安排人来吃饭，能付帐，能说了算，钱梅子说，那是，又想，这个阿兵，连人家是正的副的都没有搞清楚，小孙又说，我们呢，以前也有个定点的酒店，但是服务质量太差，档次也太低，斩熟又斩得厉害，早就想挪个地方了，正好你们店开张，周主任昨天来的吧，今天一早上班，就大大地夸了你们一回。
钱梅子又带着小孙四处看看，小孙也是满意的样子，要交预定金，钱梅子说，不用了吧，小孙说，你这就不对了，不管我们之间关系怎么样，怎么熟悉，该收的订金还是要收的，按规矩，百分之五，你数一数，你要是不收下，到时候我们不来了，你不是白准备吗，钱梅子说，都是熟悉的人，你也不见得来骗我，再说了，就算你是骗我，又能骗去些什么呢，小孙说，有的人呢，专门恶作剧，钱梅子笑起来，说，不会吧，小孙说，你还是把钱收下，给我个收据就行，钱梅子收了钱，开了收据，小孙就走了，钱梅子把晚上两桌预订酒席的标准告诉了厨房。
上午又来了钱梅子的两个过去的同事，也是下岗了的，都说是看到报纸上钱梅子做了饭店经理，而且已经开了张，才找得来的，希望能在钱梅子这里找点事情做，钱梅子说，呀，你们早来就好了，我的人已经招满了，同事说，我们也不晓得你们现在这么发达了，做经理了，你也不告诉我们，前阵听说你炒股票了，是不是炒股票炒发了？钱梅子说，哪里，全部套牢了，同事说，那你哪来的钱开饭店？钱梅子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最后又说到到处借钱的事情，同事不怎么相信，说，钱梅子哎，我们又不是来向你借钱的，你给我们哭穷干什么，钱梅子说，我没有哭穷，我确实是穷，同事说，你穷你还开个饭店呢，不太高兴地走了。
第一天中午有几个零散的客人，都是自己来长街景点游览的，到中午，饿了，也累了，看到钱同志饭店，随意这么一走，就走进来了，也没有感觉到是昨天刚开张的，一对呢，看起来是新婚夫妻，甜甜蜜蜜，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顾亲热，另外还有一家人，老老小小，要的呢，都是最便宜的菜，这样一中午过去，送走几个客人，已经到了一点多钟，就看到上午的那个导游来了，钱梅子急忙迎过去，导游说，我来看看你们的店，四处看了看，又看了看菜单，看了看价目，点头，说，比较适中，钱梅子说，想不到你果然来了，导游说，当然要来，这也是我计划中的一步，我们的水上巴士，一天两班，一班半天时间，如果是早晨出发的，到你们长街也才九点多钟，如果是下午班，到长街更是前后不搭，下午三点左右，中饭晚饭都搭不上边，但是饭总是要吃的，我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地方，你们这个店，我比较看得中，钱梅子说，但是时间不凑巧？导游说，时间的问题，我可以解决，我可以绕过长街，先看别的景，最后一站来长街，叫他们在你们店里吃饭，钱梅子说，那太好了。导游说，下午一班也可以采取这种方式，钱梅子说，这样行吗，导游说，这有什么不行，我们做导游的，这点小主总可以做的，再说了和水上巴士的司机也会分红的，说着眼睛盯着钱梅子，好像在等钱梅子说话，钱梅子看出他的目光有等待回答的意思，但是却不知道他要听什么回答，呆呆地站着，导游笑起来，说，钱经理你也不要太为难，我呢，也不是那种心特别黑的人，我们按规矩办事，市面上行情你不会不知道，我们呢，也不讲最高，也不讲最低，取个中间数，说着，做了个手势，钱梅子看不懂，正想发问，导游重新又做了一遍刚才的手势，钱梅子看出来是要回扣的数字，想导游也是靠这个吃饭的，不能指望靠工资，但是对他手势所做的数字不太明白，不知道他到底要多少回扣，做的呢，是十五的手势。百分之十五，钱梅子想了想，如果是营业额的百分之十五呢，那倒是要的不多，大概低于现在外面的行情，他介绍你一百块钱的生意，他只收你十五块？有这样的商场雷锋？怕是没有，而且这个导游，看起来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不会要这么低，但如果不是营业额的十五，这十五的手势又是什么意思呢？钱梅子只好直接问了，导游说，我这是按人头算，一个人十五块，钱梅子说，如果一个人平均消费还不到十五呢，我们这里最低消费是六元，一盘蛋炒饭，他如果吃一盘蛋炒饭，我们倒贴了不算，还要倒付你九块钱？导游说，你这是目光短浅的说法，你怎么不说最高消费，我们也不说特别高的，像你这店，平均每人花五十块钱消费总不难吧，这样想你们就不觉得吃亏，钱梅子说，就算每人五十块，我能赚到二十块，给你十五块？导游说，二十块是不止的吧，至少得有二十五块吧，饭店的利润百分之百是很普遍很正常的，钱梅子说，就算我利润二十五，给你十五，你拿大头？导游像是很惊讶地看着钱梅子，说，怎么，你连这个也不清楚，那你怎么出来做事情的，当然是我拿大头，我这是客源，这是第一要素，没有客源，你什么也没有，钱梅子说不出话来，导游脸色就不大好看，但又不愿意就此失去这么个好机会，往外走时说，我反正每天都跟水上巴士来这里，你想明白了，到长街那个站头找我就是，我叫王春和，钱梅子没来得及再说话，他就走远了。
到下晚的时候，向於，阿兵他们都过来了，店里正在准备着周主任的两桌酒席，钱梅子说，阿兵，人家周主任是正主任，你怎么说人家是副的，阿兵说，一脸奇怪，说，怎么会，怎么会呢，他们单位明明有个正主任的，难道一个单位还能两个正职？向於说，管他正的副的，只要他有权能够叫大家到我们这里来吃饭就好，阿兵又说，你们有件事情瞒着我的吧，钱梅子说，什么，没有什么事情瞒的，任何事情都是大家商量决定的，阿兵说，那么在报纸登广告呢，我事先怎么一点不知道，今天到单位，看到昨天的晚报，本来也不注意广告栏的，眼睛一瞄，忽然就瞄到了钱同志饭店，我奇怪呢，怎么饭店登广告，我这个副董事长都不知道，向於也看着钱梅子，说我也是听我单位的人说的，早晨一上班，他们就说，你家是长街17号吧，我说是，他们说你家大门口开了饭店呀，叫钱同志饭店，是你开的吧，我说你们怎么知道长街17号开了饭店，他们说，报纸上登的，我不相信，他们到处找报纸，结果也没有找到，但是个个说得千真万确，我还以为他们合了伙来捉弄我呢，没想到真的登了广告，钱梅子，你也不和我们说一声，钱梅子愣了愣说，我正要问你们呢，我根本就不知道登广告的事情，今天一个导游向我说的，我才知道，但也没有看到报纸，不知是真是假，三个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钱梅子说，我想了半天，别人是不会干这个事情的，还以为是你们两个中的一个呢，阿兵说，我以为是你和向於搞的，向於说，我以为是阿兵搞的，但是至少钱梅子知道，做广告要钱的，帐从钱梅子手里走，钱梅子总归知道的，又一想，会是谁呢，吴同志以他的性格也不会做这种不吭声事情，说到了吴同志，钱梅子心里突然一亮，想起一个人来，但是她没有吭声。
最后钱梅子又把导游的事情向大家说了，阿兵一听第一个跳起来，说太好了，太好了，真是送上门来的好事情。
钱梅子激动地说，他要每个人头给他十五块！
阿兵不知道钱梅子激动什么，疑虑地看看她，说，怎么啦，每人给十五块怎么啦？
钱梅子说，怎么啦，我们的店不等于替他开了？
阿兵仍然不解，说，怎么会呢，怎么会我们的店替他开了呢，他拿走十五块，我们在每个人头上赚回三十块钱，也够可以的了，现在外面行情都是这样，真的，钱梅子，这是好机会，你可不能放过。
钱梅子仍然想不通，阿兵就有点急了，说话也不太好听，觉得钱梅子不会做事情，已经什么时候了，还抱着个老黄历不放，怎么做得成大事，向於呢，和阿兵观点是一致的，又向钱梅子强调客源的重要性，没有客源的什么也没有，等于零，而饭店找客源呢，手段应该是多种多样，比如吧，推销自己饭店的形象，怎么个推销法呢，我们的开张典礼就是一个为自己推销形象的好机会，现在看起来，也蛮成功的，要不然，今天就不一定能有周主任的两桌饭，做广告呢，当然是一个方面，还有许多方面，比如，请乐队助兴，请歌手唱歌，可是我们这样的小店，做不起来，再有呢，找朋友，拉关系，最好是有公款请客的关系，也有的饭店，采用发优惠卡的办法，其实呢，是不优惠的，但是人的心理一看到优惠两字，心里就舒服，也多少有一点自我满足，但那多半是大宾馆，大酒楼的手段，我们小小的饭店，这一手没有用，谁会拿了我们的优惠卡自我满足呢，那也太没有名气了，阿兵说，等我们以后做大了，就有名气，大家都笑，向於继续进行他的客源教育，道，还有什么方法呢，多呢，层出不穷，比如每天抽奖，这个恐怕我嫂子要跳起来了，当然，我们也做不起来，我们负担不起，奖大了吧，怕入不敷出，奖小呢，就没有什么意思，没有吸引力，所以对我们这样的饭店，竞争能力要比别人差一点，但是我们也有有利条件，就是我们的水口好，在旅游热点，所以旅游这方面的主意，我们还得多考虑，所以呢，如果碰到这样的导游，是不应该放弃的，又分析了一大堆理由，又说了许多例子，最后钱梅子说，好吧，等他明天再来时，我和他说，但心里呢，仍然觉得疙瘩。
正说着，有服务员过来说，客人来了，钱梅子迎出来，就看到周主任打头，带着一大帮人过来了，钱梅子迎出来，周主任抓住钱梅子的手，说，钱梅子，我没有失信吧。
迎进来，一看布置，周主任就满意，回头向一起来吃饭的人道，怎么样，我没有骗你们吧，这个钱同志饭店，不错的，大家都说，好，环境布置呢，有格调，有品味，服务员小姐呢，也是有格调，有品味，周主任又来拉钱梅子的手，笑着说，那当然，你们看看他们的经理，有格调，有品味，大家说是的，又有人提起报纸上广告的事情，说，你们还是蛮注意推销自己饭店形象的啊，好，做事业就要有这样的精神，要舍得小钱，才能挣来大钱，一群人坐下后，继续沿着这个话题往下说，钱梅子因为要照顾生意，也不能一直的被周主任拉着手，找个机会就走开去，但是心里呢，一直在想着报纸广告的事情。
开张第一天形势不错，很鼓舞人的，送走晚上的客人，钱梅子一直忙到关门，才回家去，告诉向觉民，周主任今天拉来两桌，向觉民没有吭声，自顾忙着备课，钱梅子觉得浑身酸软，以前在厂里做工人，也很辛苦，倒没有感觉这么累的，想了想，知道主要是心理上太累，不由得叹息一声，想这饭店才第一天开张，怎么就觉得累了呢，也许因为不习惯，刚开始做，心中没底，以后习惯了应该会好一些吧，正想着，向觉民从笔记本上抬头看着她，说，钱梅子，你们还在报纸上做了广告，我看过那个广告，做得还蛮有艺术味儿的，你们也没有告诉我么，请谁写的广告词呢，水平不错呀，钱梅子说，我正要和你说呢，我们谁也没有去做广告，我一个个都问过他们了，谁也没有做，而且，我们这些人里，真的如果有人做广告，总会告诉大家的，不会自己偷偷地去做，向觉民说，这就奇怪了，钱梅子说，是很奇怪，也没有再往下说。
晚上钱梅子做了一个梦，梦见她正和金阿龙在舞厅里跳舞，而她的舞姿呢，简直好得不得了，许多人围观着，大家说，什么叫翩翩起舞，这才叫翩翩起舞，钱梅子忍不住笑起来，正笑着，突然舞厅的门被撞开了，冲进来一群警察，打头的就是钱梅子曾经抱住他哭的派出所所长，警察直冲到金阿龙面前，一下子给金阿龙套了手铐，钱梅子急了，说，你们为什么抓他，他是好人，派出所所长说，我们不仅抓他，还要抓你，钱梅子吓坏了，极力争辩，说，为什么要抓我，为什么要抓我，我没有犯法，派出所所长说，你和金阿龙有勾当，钱梅子说，我和金阿龙有什么勾当，我和金阿龙什么也没有，派出所所长冷笑一声说，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他怎么给你三万块钱？派出所所长不由分说，也将钱梅子铐起来，钱梅子大声急叫，我没有拿他三万块钱，我没有拿他三万块钱。
向觉民把钱梅子推醒了，说，你做什么梦了，大喊大叫的，钱梅子回想梦里的情景，说，我叫什么了？向觉民说，三万块钱，三万块钱，钱梅子摸摸额头，额头上渗出汗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