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律

18、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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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山东比北京的消费低,肯定好生活。U C小 说网:”这听起来是个多么正当的理由,可小樊宇说出来的时候,是用尽全身力气的,才挡住喉咙里的哽咽。

“好。”迟鹏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反倒吓了樊宇一大跳。

“你.......”

“小宇说的,一定是对的。”迟鹏响亮的亲了他一口,眼里全是信赖和宠溺。

“可是,”樊宇不知道怎么说,吞吞吐吐,“万一我错了呢?”

“错了?”迟鹏眨眨眼睛,幸福已经充斥他的头脑,叫他失去了最起码的判断力,“那就参照刚刚那条。哈哈。”

“......”樊宇勾勾嘴角,好难看的笑了一下,这样爱自己的人,这样自己爱的人,他却要和他永远诀别,“鹏,”樊宇一下没忍住,又扑过去,抱住他的臂膀,不由分说一通乱亲,“我爱你,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了,喂.......小宇,电话,我接电话。”迟鹏好容易把樊宇从身上剥下去,去摸电话的时候,樊宇却又攀上来,死死扒住,像只树袋熊。迟鹏没法子,只好由着他去。

“喂?什么?升职?真的吗?常驻北京?我......”迟鹏还没说完,樊宇手疾眼快,一把夺过手机,干脆挂掉。

“喂,小宇你??”迟鹏一时没反应过来,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你不是答应我去山东吗?”樊宇好紧张的盯着迟鹏,如果,如果迟鹏拒绝回去,他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迟鹏专心的看了他一会,忽然噗嗤笑了,“我还没老到把刚说的话马上就忘掉的地步吧,放心,我陪你,无论你要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小宇?”

樊宇抬起头来,眼睛亮闪闪的,他已经预感到迟鹏要说什么,他想要阻止,可是早来不及。

“小宇,我爱你,你也要永远记得这一句。”迟鹏仿佛在宣誓,把刚刚樊宇说的那一句,和着深情又送回他耳中。这一次,樊宇更加忍不住泪水。

女人或男人,都不是水做的,真正水做的,是情。

深情似海,似水柔情。万水千山总是情。

情是属水的,樊宇深信,尤其是眼睁睁看着它流过手掌,流向未知去处,而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他更加深信这点。

火车轰鸣着穿过黑色洞深的隧道,忽然迎来一片亮光时,樊宇有些睁不开眼。迟鹏便伸出大大的手掌挡在他的眼皮上,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叫他安心:“很快就到家了,小宇,你要是累了就枕着我肩膀睡会。”

樊宇心一凉,往窗外使劲张望——真的到山东了吗?真的要到了吗?!火车,你能不能慢一点,慢一点,再慢一点,永远不要到达终点站,最好前面有个塌方,有个地震,有个洪水从天而降,就让他死在这里,也好过被别离撕开分食。

“怎么?又牙疼了吗?”迟鹏担忧的揉揉樊宇的脸,轻轻拭去他眼角的那滴泪。最近也不知樊宇是怎么了,不是头痛就是牙痛,不是感冒就是发烧,病多的连脾气都恶劣起来。

“没事。我没事。”樊宇咬咬牙,推开迟鹏温暖的手掌,他明白现在如果不狠心断绝自己心头的留恋,到时候会更加难舍。既然逃不掉,就不如勇敢正视,不就是头破血流吗?不就是撕心裂肺吗?樊宇暗暗思忖,其实也没什么,不是吗?迟鹏并不晓得他的小心思,只以为他还恋着北京,便宽慰道:“放心,爸妈那里我都已经照顾到了......”自从那次过年一起回了樊宇家得到了承认,迟鹏就表面上叫樊宇的父母为叔叔阿姨,和樊宇说话就直呼爸妈,樊宇还曾经因此笑过他,说迟鹏亏了,改口居然没要改口费,这是当地必需的婚俗之一。

“那你赔我呗。”迟鹏露着白牙扑上来,将樊宇折进床单里一阵翻腾。翻的樊宇气喘吁吁筋疲力竭,只剩下骂的力气:“你打算折腾死我,然后再去找个新的爱吗?”

“哈哈,被你看穿了,”迟鹏体力很好,几分钟就又生龙活虎,“那我只有杀人灭口了。啊呜——”

“啊.......”

樊宇鼻子一酸,捂住脸颊,他实在不该想起上个月的今天,那时候的他们还能在床铺里嬉闹,现在他已经完全没了玩的心情,只要一有机会就会拉着迟鹏抵死缠绵。他甚至有种奇怪的渴望,就是某天某时某刻,忽然死在迟鹏的怀抱里,像睡着了一样,再也醒不过来,也就不会惧怕什么压力,什么离别。

迟鹏拍拍他的背,还以为自己猜对了:“其实你要是真舍不得北京,咱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不!!!!”樊宇仿佛被电到,一下弓起背来,眼睛瞪得大大的盯住迟鹏,“不许提回去,不许提,记住没?!”

迟鹏被他吓一跳,糊里糊涂的点了点头。爱人的要求他一向会满足,何况这听起来真的是很小的一个要求。可他哪里知道,如果他一直提一直提,一直戳爱人的死穴,樊宇就很可能拉着他连火车站都不出,直接买返程票回去北京,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故事。

出火车站的时候,樊宇走的很慢很慢,迟鹏觉得奇怪,樊宇就拿旅途辛苦当幌子。他其实心里明白,一旦回到了家,迟鹏看到自己的父亲病重,一定会无法分神注意自己,更无法照顾周全。那时候,离别也就有了最佳借口和时机。

“那是,售票口?怎么和进站台离这么远?”

“那进站台的台号怎么写的这么小,认不清楚怎么办?”

“列车车次也写不明白,上错了怎么办?”

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两个人两身大汗,初夏的中午艳阳高照下,樊宇居然饶有兴致的逛起了火车站。这让迟鹏百思不得其解,更加苦不堪言:“小宇,你的问题好奇怪,我从这里上过多少次车,也没错过啊,看不清楚不是还可以问火车站的人吗?实在不行,万一真弄错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大不了就回来呗。”

回来?樊宇心一沉,他哪儿来的回来的资格?

“快叫车吧,我走的脚都酸了。去你家吧。”樊宇冲迟鹏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那一句“去你家吧”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气力,他现在真的已经挪不动一步。

迟鹏家已经有些萧条,原本干干净净的客厅如今满是灰尘,年幼的妹妹独自在家,她已经学会了做饭,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做饭,然后送去医院。迟鹏樊宇进门时,恰巧赶上她要出门。

“哥!”不堪重负的妹妹好容易找到了依靠,扑进兄长怀里嚎啕大哭。哭的迟鹏心乱,哭的樊宇心凉——他仿佛已经看见,命运在不远处正一点一点露出狰狞面目,血盆大口。

“鹏!”樊宇无助的抓住迟鹏的衣角,惶恐不安的摇着脑袋,他乞求,他在心里跪向苍天乞求,如果能留下这个人在身边,他宁愿不要以后的五十年寿命。

“小宇乖,你在家等着,我得去看看。”迟鹏甩手丢下樊宇,带着妹妹心急火燎奔向医院,他哪里看得到身后那人情深似海,顷刻崩溃,泪水决堤,漫过他们之间的咫尺天涯。

“他那天很晚很晚才回来,”樊宇无意中瞥了一眼右下角的时间,“糟糕!”原来都已经凌晨三点,估计对面的小黑客早就被他的唠叨烦进爪哇国去了吧。正说要关对话窗口,那边却传来闷闷的一声:“喂?怎么不说了?”

“啊?你没睡吗?”

“我还在听呢。”

“你不是过了午夜十二点就会困的不得了吗?”

“是啊,所以我今天把手臂都掐青了,”小黑客不以为然的挥挥他的左手臂,上面果然一块一块的淤青,“继续说吧。我陪着你。”

“你......”樊宇不知道该说什么,最想道谢,却又觉得这声谢太浅显,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可如果说别的,他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来代替这个谢字。

“不用说谢的,”小黑客手托下巴,有点赖赖的挑挑嘴角,“你以身相许就行了。”

樊宇心里那点感激之情瞬间烟消云散:“你干嘛不去死?!!”

“嘿嘿,”小黑客笑的顽皮,像个大孩子,但说的话又让人那么动容,“我当然不会去死,你还在人间,我跑去天堂干什么。”

“......”樊宇原本打算关机的手指停在半空,僵了很久。

“喂,我送你的第五件礼物,你收到没啊?”

樊宇这才想起去翻那个地上包装的很好看的快件,他这几天倾诉的太投入,心思好像缺了一角似的,做什么事都丢三落四。就连收到快件也不记得给人家签字,急的人家追进门来,喊了他好几嗓子,他才翻过味儿来。

梦游一样签完字,梦游一样回到房间,继续梦游一样给小黑客讲当年的故事,至于礼物,完全被他忘到脑后。要不是小黑客半夜提起,他大概永远不会想起来。

“不是吧,这是什么?”一瓶老白干赫然醒目,樊宇把它重重放到桌子上,摄像头前,怒气冲冲,“你这什么意思?要我醉生梦死吗?”

小黑客不以为然,转身不知从哪里取了一只酒杯,对着镜头晃晃:“陪我喝一杯,如何?”

“啊?”

“把你的故事装两个酒杯,你一杯,我一杯,咱们一起喝怎么样?”小黑客的眼睛又黑又亮,像是一种鼓励又像是一种蛊惑。

“我......”

“喂,别让我等太久好吗?我端着杯子手腕很酸的。”小黑客的笑容很温暖,尤其在这寒冷逼人的冬夜,很容易让冷了很久的人渴望靠近。

樊宇于是中了魔咒一样斟满白酒,举起杯子,对着镜头一饮而尽.......

昏昏然醒来,嘴里又苦又涩,樊宇很是奇怪,一摸脸上,才明白原来是泪流进嘴巴里,沾染在舌尖。隐约有饭香扑鼻而来,樊宇并不觉得饥饿,但还是循着去找源头。厨房,有一抹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鹏!!”樊宇十分激动的扑上去,谁知那人连身都不曾回,直接叫他离的远些。

“鹏?”

“给你留了饭,在锅里,你自己吃,我去医院了。”迟鹏忙碌的,只顾得上丢给爱人一句话,就匆匆别去。他根本不晓得,这一句话根本不够佐餐,更不够填补樊宇刚刚噩梦般的一觉——他梦见,他走的时候,迟鹏冷冰冰的一张脸,不喜不悲。

“如果我走了,你会很开心,我就会拼了命也要离开,就为了你那一时的开心,我也会这样做。”樊宇喃喃低语,饭菜如鲠在喉。他还想说的有很多很多,只是不知道命运留给他们的,还有多少时间。

迟鹏的父亲,从手术到化疗放疗,罪一样没少受,可就是挡不住病一天比一天的重。迟鹏妈妈以泪洗面,迟鹏妹妹六神无主,一切的重担仿佛一夜之间落在了迟鹏一个人的肩膀上。樊宇想帮他,可迟鹏妈妈说什么也不肯,生怕迟鹏爸爸见了他又走的快一些。樊宇只好呆在家里,做做饭。

可惜这点孝心也没尽多久,因为有次化疗之后,迟鹏父亲吃他做的鸡汤,不知为什么呕吐的厉害,把迟鹏妈妈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怎么也不肯叫他再下厨房。就连洗碗也不肯让樊宇动手。

最后樊宇除了收拾收拾屋子,便整天再无所事事。眼睁睁看着其他人都在他身边忙忙碌碌的,各司其职,只有他闲来无事,站在那里都显得多余。樊宇忍了一周终于忍不住,有天一定要拉着迟鹏去找工作。迟鹏也知道父亲的病来势汹汹,没有足够的医药费治疗,是绝对撑不住的,便听从了樊宇的建议,两个人终于在到家的两周后才第一次一起出了门。

“小宇,我知道上次那件事,你受委屈了。”樊宇万万没想到的是,迟鹏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上次父亲呕吐的那件事。

“嗯......没事。”樊宇转过身去,偷偷擦眼,一霎那,前几天受的委屈真仿佛可以一笔勾销。

凭着迟鹏在北京积攒的工作经验,他很快找到了一个待遇不错的工作,只是上班之初,要有段实习期,比较辛苦。樊宇则选择了打杂的钟点工,迟鹏觉得奇怪,因为凭借樊宇的设计天赋,他完全可以找到一份相对稳定而收入较多的工作。但樊宇却说,他想从基层做起,慢慢学着来。迟鹏只好由着他去——他实在没太多精力分给樊宇,因为父亲已经病入膏盲。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