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

8、福恒忆事1-敬国府(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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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福恒忆事1 敬国府(修改)

那一天,雪下迷蒙。

母亲已经拦过了一次又一次轿子,一次次拾起那个被丢弃的名牌,护着他,被恶奴们驱赶着,渐渐远远离福府的大门。

雪很大,几乎看不见眼前的路。

天已近傍晚,雪如抛洒般坠地,他和母亲冻得几乎以为,会就这样死在京城,。

也许是冥冥中的安排,一顶四抬大轿姗姗而来,吓人的仪仗有很长的队伍,一直走了很久很久才经过他们的面前。

当轿子就在眼前缓缓而来时,他的母亲如疯了一样,把狗剩留在路边,扑向大轿,叫喊道:

“你可是福政福大人——我是棠儿,海棠儿——江南的海棠儿……龙八爷说回京就会接我的。你还给我了您的名牌……你说只要来到京城就会找到您……找到龙八爷……求求你……六年了,六年了……我和我们的孩子千里迢迢……找了六年……”

那一天,狗剩听见他的母亲第一次说起了他的父亲,叫龙八爷?

第一次在陌生的大轿子前,他的母亲、坚强的母亲说起了往事。

那时狗剩第一次意识到他的母亲真的绝望了,否则坚强的她不会在人前哭得那么凄厉!

即使很多人一拥而上的棍棒,他的母亲也只是用身体紧紧护住他而已,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预料中的棒子没有落。

一个人站在众人之间,轿子就停在了他们母子的面前。

那个男人用震惊的眼神看着他们,站在轿子的那一头。

男人有一张刚毅的脸,浓浓的眉和内敛的神情,从头到尾,他都静静的站在那里。

狗剩看着他静静地接过家奴递上的名牌,神色冷凝地看着名牌,又叮嘱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

那是狗剩他第一次看见福政,他仰望着这个他名义上的父亲——

在那样的雪夜,不可否认,是这个人给了他和母亲生的机会。

家奴上来问他的母亲:“我们老爷问可有其他凭证?”

迟疑中,母亲掏出了一块翠玉交予家奴,恋恋不舍地抚摸了又抚摩——

那是他们母子,无论多饥饿也不曾舍得当掉的——

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是在当时可以换至少几顿饱饭的最后指望。

那个家奴匆匆走去,又回来问:“我们老爷问你,孩子是你的?”

狗剩的母亲点头,慌忙从雪地里爬起来说:

“他生于生于天佑八年二月初二辰时,江南竹园,可去找哪里的徐嬷嬷查证……如果不信的话。”末一句,她微微的撇开眼。

那个男人始终没有走过来。

狗剩,那时候就看着那个人想,是父亲吗?

魁梧的身材,俊雅的相貌,那么威严又华贵。

福政在狗剩的视线里,从容镇定地再三嘱咐了仆人必须小心伺候。

刚才执棒的恶奴立刻换了嘴脸。

那样的变化,他至今都记得。

小小的他,对自己说将来一定要人上人。

如果上天给他这个机会,他绝对不要再流落街头。

他要做个了不起的人,不再忍饥挨饿!

什么是了不起,儿时的他不懂!

他只知道吃好穿好就是了不起的,顶大的事了。

想来可笑,但是,他做狗剩时,这就是梦想,最大的梦想!

“一入侯门深似海”,是戏里的唱词!

但当狗剩和他妈穿过那座红漆大门时,那宽敞的院落,园内假山林木,即使隆冬也透着峥嵘的气息。

让习惯了街边露宿,或者大杂院好几人挤挤挨挨凑在炕上的世界的狗剩傻眼了。

在狗剩看来,这就是神话里的仙境了,玉树琼枝,雕栏画栋,每个人都穿绸着缎,精美的绣花炫迷了他的眼,仿佛都镀了一层光……

尽管进府后,所有的人都用好奇又鄙视的眼,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反反复复,打量着他们这对衣衫褴褛的母子,仿佛这寒酸在府里是绝无仅有的——事实也是如此。

门边,窗边满是挤挤挨挨的头再往里面的张望,时不时还能听见某个人说:

“你踩我裙子了?”

“你踩我脚了!”

“谁啊——”

怯怯的低语声在狗剩的身后此起彼伏,狗剩忍不住扭过头去看那后面吵个不停,却又不敢大声的人群。

他的母亲却拉着他不让他动。

忽有一人说:“老爷再喊人呢?你们挤在这里成何体统?仔细老爷知道了你的皮子要紧!”

顿时门里、窗外的人嘘一声,顿作鸟兽散,如来时般散得无影无踪。

狗剩更好奇了,悄悄地歪着头打量着这间屋子。

门上是半新大红厚垫子,后来知道这叫做猩猩毡,挂它的大钩是黄铜的。

炕下的两溜椅子都搭着漂亮的墨色碎花的套子和垫子,椅子之间没有客人也放着各色不同的茶碗,有的认识,但更多是不认识的。

炕上的也铺着红毡子,上面有比枕头大许多的枕头,后来知道这叫靠枕,以及被子,这些枕头被子外面都罩着,闪亮闪亮的花纹缎子,在狗剩眼里甭提有多漂亮……

看得他两眼发光。

那模样逗得旁边的小丫头看得笑眯眯的,对狗剩的母亲说:“这孩子真漂亮!”

小脸花花的狗剩。很开心地给了众人一个炫炫的笑脸,迷花了众人的眼。

很快,有人送来了热水,有人帮帮狗剩他妈帮狗剩擦净,那不知道多少月没洗过的脸。

当一盆清水变作黑色倒出时,一张粉粉的脸就这么在众丫头婆子的惊艳中,祸害了一屋子的人。

“老爷请!孩子还是在这里,她们会帮你看着的!”

一个女人掀开帘子进来对狗剩的母亲说。

狗剩在众丫鬟的团簇下,望着母亲,他的母亲只是笑笑叮嘱了几句,就跟着人离开了!

留下的狗剩站在人群中,依旧是那身褴褛肮脏的衣服,不过他很开心。

那些漂亮的女孩给他糕吃。

他大口大口的狼吞虎咽,天知道他今天一样东西都没吃过,一边吃还一边往怀里兜,想着一会拿给他娘吃,他计议此后要饭,一定先来福府的角门看看。

“老爷说,把他洗干净了!一会说不定要见!”

母亲还没回来,一个媳妇抱着从未见过的棉袄,从外面掀开毡帘,进来。一面命人把炭火烧起来,:“小心伺候着,别病了!一会洗好了,就传饭!”

狗剩咬着糕,望着这个媳妇儿,来脱他衣裳就吓得不行。

死活不让脱——

因为他娘有一次打他,说过不准任何人脱他的衣服,也不许他脱给人看,尤其是裤子,他虽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娘说的话是要听的。

“你不脱,我怎么帮你洗?”那女人看着狗剩抱着那堆破烂的坚决模样,叹气。

见过任性的,就没见过洗澡,执拗到如此地步的!

狗剩誓死保卫贞操,就是不脱。

折腾半天,还是狗剩的娘来了,帮狗剩洗了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