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

35、峰回路转

字体:16+-

35、峰回路转

血泊里的马几乎看不出挣扎,显而易见是一刀毙命。

刀起处是马的肩部,落处是马的后腹,避过了马鞍,显然福恒是从马背上跃起直扑正面的永铭,角度微侧,这样可以让自己的坐骑奔去前方,避免对他们造成二次危险。

再看刀口没有停顿的痕迹,果然是瞬间的一刀,问题他是怎么做到砍了马却没有伤到人的呢,任重围着马又绕了几圈,苦思,马鞍落在了一边,是故意这么砍得?并不在乎自己身上也溅上了血,但他的观察没有能够继续,因为身后传来了“皇上驾到——”

任重马上转过身,向前一步施礼:“奴才任重叩见皇上。”

永铭和福恒依旧在地上惨白着脸,皇上驾到时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另一侧的小皇子们早吓得不会动弹,这里唯一算得上清醒的就数任重了。

接着其他反应过来的人纷纷惊惧未消地跪地请安,福恒从地上爬起来单膝跪地,铮铮有声:“奴才福恒恭请皇上圣安!”

他身上明明还滴着血,却似乎无碍一般。

永铭相比而言就有些无措,跪在地上请了安,就在一边后知后觉受惊般的颤抖起来,毕竟刚刚走过一遭鬼门关,脸上的血还没有干。

皇上免过礼就走到任重面前低问:“你怎么看?”

任重摇摇头:“回皇上没有其他外伤,里面的食袋已破无从查起,只能问其他人了。”

皇上也看了看,忍不住移开眼站到另一边问:“任将军还是宝刀未老啊!”

任重笑了:“在下只怕也没这么好的刀法,是您给臣的学生福家的三公子福恒。一刀没有半点停顿,后生可畏啊。”

隆庆帝一惊,喜道:“福恒?”

任重笑了:“恭喜皇上喜的一名虎将,可谓天赐,平天下此子可待啊!皇上慧眼——识英才啊。”

隆庆帝高兴起来:“仔细说说。”

任重遂把刚才那一幕从头细细的说了一遍,末了他说:

“此子瞬间神力可叹啊,而且刀法您看马一分为二,错过马鞍,九爷无伤,是怎样的速度?如果是凑巧,这孩子的魄力与判断也惊人,众人都不敢上前,怕伤了九爷,独他催马上前,要知道……皇上我刚,才让他劈砍了那十几个草人,不是我这师傅自夸,我这弟子纵观朝野没有第二个。何况他今年不及十三,前途无量啊。皇上平南有望。”

隆庆帝大喜,也顾不上让二人清洗,直接让一身血污的福恒上前听封:“福恒听旨——”

福恒立刻上前跪地。

隆庆帝一边说一边命人取来纸笔速记:“今日救驾九爷有功,英勇可嘉,忠心可表,赐固山贝子上行走,命内务府呈折子,明春听封。”

福恒吃了一惊,立刻匍匐向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旁的永铭一听,这小子升的也太快了吧,转眼就和他八哥一个级别了,自己何年何月听封还不知道呢?

不过他这小命可是康安冒死换来的,自己应当心怀感激,但……

不是因他得罪了太子,谁知道会不会有今天的危险呢?而且……

更可疑的是父皇今天怎么来的这么快?难不成又是来查课的?

隆庆帝让人扶起福恒,然后起身离开说:“今天的较射改在后日吧。永铭的骑射再不过关,今年的秋猎,你就不用去了。”

言罢,命人带二人去清洗,转身领着人就走。

福恒转过头去看一脸沮丧的永铭,事实证明,一脸血污的永铭那模样也是狰狞的吓人。

连忙让小祥子用打水的帕子,把自己脸上的血污清洗干净。

这时小桂子已经抱来换洗的衣服,幸好平时都有准备,到了关键时候才不着忙。

但是褪下外衣才发现里面的也浸了血迹,只能免强换了向师傅告假,任重却没同意,他质问福恒:

“你在战场上沾了血也可以请假去换衣服再来吗?那一点点也能叫血?我当年身上浑身是人血还在战场上驰骋,你这一点点敢说是血?你今天的表现,师傅很高兴,但是你要记住强中更有强中手,今天必须完成你的练习才可以离开。”

任重的脸上没半点可以通融的柔色。

福恒只得告退继续完成训练,暗叹与某个被吓得六神微微无主的某人真是待遇不同啊。

不知道为什么福恒发现今天的师傅似乎更严厉了,据说明天还要加高难度,但他那双眼睛比往日更有神,不解!

福恒只知道今天吓得够呛,差点以为永铭会死在马蹄下,但是真是蹊跷啊,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福恒一路思考,刚跨进院门,宝婵就在门外满脸堆笑地贺喜:“恭喜贺喜爷,明春就正式听封固山贝子了。”

福恒迈进门,不解:“这才知道的事情,你怎么就知道了?”

宝婵笑了:“这宫里多大啊,皇上那里说封——那边一听消息,就把那几件四爪的蟒袍巴巴地送来了,我还以为送错地了,原来是爷立了大功。今天最高兴地应该是会意馆,再也不用为爷单独设计衣服了,一切照固山贝子的就好。”

福恒点着头,回到屋子,自行褪下衣服命人叫水,刚才他师父不仅不让他回来换衣服,还应是要求他换回那身血衣,继续练习,他倒能忍耐,只是驰马而过时,那群小皇子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好像见了鬼一般,他那里知道从这天以后,他的雅号变成了“血衣贝子”。无论是以崇拜他的,还是讨厌的他的都无一例外的对他充满畏惧,永铭是个例外,因为他披着血衣在马上劈砍时,他已经回去洗浴了,不然会多一个看见他不自禁心里打哆嗦的皇子。

“里面也这么多血?全脱了吧——”宝婵忙伺候他把衣服全部褪下,就快褪完时,外面的太监喊道:“九殿下来了——”宝婵一着慌,忙把褪下的中衣拉上,福恒自小与皇子一般有人伺候着穿衣吃饭,刚来时很不好意思,看见宝婵就躲,现在相反并不在意,只是扭过头看正一头进来的永铭,颇有些不自在,但惊慌就有些过了,当日太子扒他衣服,他都没怎么慌乱过(主要当时不知道太子究竟会干什么),但把人揍了倒是真的。

永铭兴高采烈的进来贺喜,但一进来笑容就有点僵,某日的画面顿时一闪而过,忍不住习惯的扯了扯新换的紫兰缎滚金边百子刻丝四开长袍领扣,眼神向四周游移,干笑道:“你还没换衣服呢?我,一会来。”刚转过头,想想又转头回来说:“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来道喜顺便来谢谢你,我……”

福恒也不怎的,立刻抢话说道:“我一会就好,你等等——”说完要进屋换衣服。

永铭忙道:“我等你,你别急,先洗了吧——”说完坐下。

福恒满脸高兴说:“好,你等我——”临进屋又突然回过头,怕永铭走掉似地说:“一会就好……你等我——”

永铭点头,不觉笑了,心想:这福恒还是小孩子一样呢!

一时福恒进去了,永铭也无事可干就在屋子里瞎转悠,和他那里陈设差不多,都是书画,壁橱上陈列着书并些许古玩玉器。

中间也是一张金云包角的桌子,摆着一色茶盅,中间一个翡翠荷叶大盘子盛着前江南新贡的新鲜瓜果。

唯一个不同的是这的墙上壁橱中的古玩玉器,半年不见竟换成了各式弓剑,还有各式武器大的小的,或镶金嵌玉,琳琅满目,却也好看。

这里的书不似他那里堆的满满载载,虽也多,除了功课外,用的多是兵书,战史类,偶有几本曲词,永铭随手拿来翻翻,不曾想着硬帮帮的家伙也会爱读这软软的调子。

忽见一页折着,永铭不觉打开细看,看着不由得笑了起来,只见上面是首苏轼的《蝶恋花》:

花退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小,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总被无情恼。

“笑什么?”福恒不知何时站在永铭身后,俯身看那本词,伸手欲夺。

永铭把书往怀中一藏,回过头,拿眼一瞟促狭道:

“‘多情总被无情恼’,‘此水几日休,此恨几时已,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福恒听了一怔微微失神,两耳微热。

谁料永铭说完也不把词集还给福恒,拔腿就要躲开,福恒忙从后面把永铭圈在书架上。

永铭任福恒把他圈在怀里夺,就是不放,一面叫道:

“康安,你看上谁了?你不说我不会还得。难怪你小子最近神神秘秘的。感情有心上人了?”

闹着闹着,永铭忽觉得福恒的眼神变了,很安静,但是那张脸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中一惊,忙叫道:“康安?”

福恒方回过神,顺手从永铭怀里夺走词集。

永铭大呼上当,忙上前去夺,怎么夺得回来,一脸失望,瞅着福恒说:“越学越坏,居然使阴招——”

福恒也不理他,径直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按着手中的词集。

永铭无法只能陪他坐在桌边,抬眼看福恒,只见他穿着入睡前的真丝短衣裤,披了件夹衣。

一改平日总是一身规整,严肃的打扮,发微湿,随意的披散着(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干毛巾擦拭),屋中烧着炭火很暖和,但是永铭觉得这样穿还是少了点吧,毕竟入秋了。

但是不问出结果总有点不甘心,永铭拉着凳子凑近福恒,笑着:“好康安,说说——你……到底看上谁了?我也可以帮帮你。”

福恒才不理他,只是瞅着他,笑而不答,心里却想着永铭刚才那句“此水几日休,此恨几时已,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可能吗?可以奢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