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

65、明慧诉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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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明慧诉苦

此后几日,无边无际的自责,与天塌一般的悲痛纠缠着年少的福恒,一日日消沉,他害怕看见永铭,也不愿意面对新婚的明慧,无人时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沉迷往日的记忆,折磨自己。

连最初他能做到母亲要求他入夜在明慧房中入睡也做不到了。

入夜是他舔舐内心伤口唯一的机会,他夜不能寐。

白日里请过安后,便放纵自己出城,在城外一日日策马狂奔,宣泄胸中巨大的沉闷与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没有泪,只有无边无际的痛得麻木。

内城关后,他总是在回神时,发现自己一直徘徊在皇城外的围墙边,他知道他想见谁,但这堵墙,他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轻易地逾越,任性又霸道。

内城的不能卖酒,他连借酒浇愁都做不到,只能在长夜来临之际,慢慢踱步于街道,让疲惫来缓解心中的压抑。

莫名的,每次他走在内城的东区,总会看见一身素白的比往日多了许多,是幻觉?

太悲痛的缘故?

福恒要往里走,家仆陈仓连忙拉着他:“爷,你这身……”

福恒低头一看,才见自己一身绛色衣袍,然后苦笑,自己母亲死了自己却只能穿着象征新婚的鲜色衣袍,不能表露悲伤,不能戴孝,连件素色的袍子也不能穿!

怕人知道……无论是尊贵还是卑贱,都是秘密……

回府时又是夜尽十分,福恒从为他守在书房边等待的宝婵眼里看到了一个憔悴的人影,那是他……

新妇出嫁九日回门。但纳兰明慧的父亲在外省做官,京中并无府,倒是有一个丈夫亡逝,暂时寄居福府的伯母。

即使如此,福恒还是一早向老格格请过安后,换上了绛色的葫芦双喜的八宝刻丝袍子,戴上珊瑚顶的帽子,决定把明慧从梅园送到了她伯母居住的梨院。

纳兰明慧的伯母,正是荣国府甄老爷的正室金夫人的胞妹,甄府人称,纳兰姨妈的人是也。

纳兰家也是豪门世族,挂着皇商的名,祖上曾是富可敌国的豪商,只是自明慧父辈以来渐趋没落了,虽不比从前,但与寻常人家相比,也算是豪门大户,明慧之父虽是科第出身,但年少时却时常跟着明慧之伯父一路行商一路玩水,去过许多地方。

当年只因当年每三岁选八旗秀女,凡年龄在十三至十六岁,身体健康无残疾的旗籍女子,都必须参加阅选。因为逾岁未曾阅选的终身不得嫁人。

她大伯母那时已是四十上下,独得雪琳一子,还有一女,幼雪琳两岁,生的体丰貌美,肌骨莹润,乳名唤翎裳,大伯父在时酷爱她,令她读书习字,比她们族中兄弟高过数倍,只可惜自听闻伯父过世后,便不以读书为事,专心学起了女红家务之事。当日大伯母合家进京,一则因为堂兄京中的生意,二则也是为翎裳阅选秀女一事,三则是望亲。

翎裳阅选失败,纳兰松方才送明慧进京备选。明慧进京时就住在她大伯母家待选,与翎裳情同亲手足,后来明慧入选秀女,不曾想竟然阴差阳错地指给了福恒,福府与甄府也算是老姻亲,如今与福家亲上加亲。

福甄家更显亲密。

而今翎裳已逾岁,仍待字闺中,别人说亲也不曾应允,明慧知道这是大伯母与金夫人想把堂姐嫁给二爷甄宝玉,只是碍于老太太不点头。

老太太中意的的人是她的亲外孙女林墨竹,生的风流婉转,容貌与翎裳不分轩轾,虽出身门第高于翎裳,无奈父母双亡,也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落魄侯门小姐,养的尊贵却盖不过寄居的事实。

据说这小姐心绪多思多疑,反反复复,不为金夫人乐见,即使已经进宫甄府的原来的大小姐甄婧(甄妃),也极力推崇她翎裳姐姐嫁进福府,倒是她堂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仍与那个林墨竹交好。

从私心而言,明慧也希望嫁进甄府的是自己堂姐,林墨竹当日虽待她好,但毕竟不是同族姐妹,性子也不如自己堂姐豁达,识大体。

只可惜明慧思想,那样的堂姐却有那样的堂兄——年长她六七岁,却不过略识得几个字,自小骄奢傲慢,却也义气,不过也傻乎乎的,最是没头没恼,也无惧无怕,不提文章经济事务,单就斗鸡走狗、挥金如土却算是个个中翘楚。

他们家是长房也是皇商,不过就明慧听父所言,他这个堂兄行商一应经济事务一概不知,也不曾学过二三分遮着耳目,无非是仗着祖父并众亲戚的旧日情分,在户部挂个虚名,领些钱粮,其余都是老伙计和老家人等筹办,被明里暗里诓去了多少,都是蒙昧不知,只管玩乐。

这堂姐虽有这么个兄弟,不知道帮衬,却只管胡闹,明慧想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甄府的梨园在荣府西北角,距离福府不到两条街,一眨眼的功夫,明慧才觉上车,就是下车的时间了。

也许是因为太熟悉,也或许是因为大伯母家唯一的男主子堂兄不得福恒喜欢,伯母又是女流之辈,福恒寡言,问过几句话后,福恒就离开了,直至晚间方来接明慧回府。

明慧在后院听闻福恒已经离开的消息,笑脸挂不住的黯然下来,却被堂姐打趣道:“才一会不见,就这样不舍?”

明慧顿时脸绯红,想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始终没说出口,毕竟伯母不是母亲,堂姐还待字闺中,说出来,不过徒增烦恼罢了,压在胸口也是闷闷的,在脸上堆着笑,心里却苦的很。

细心的翎裳不久就觉察到了明慧不似往日,嬉笑皆发自于心,便要细问,明慧只摇头,毕竟年纪尚小,翎裳又是个最能体贴她人难事的人,待四下无人时,方偷偷垂下泪来,少不得和翎裳把这第五日后,独守空闺的事情说了,末了她说:

“我如今也是没有办法了,他对我不说不好,虽不曾举案齐眉,却也是相敬如宾,但是谁曾想是这样的相敬如宾……好姐姐,我今日的话,独对你说,万不可告与她人。”

翎裳点头,道:“我你只管放心,你也别着慌,兴许是三爷心中有事情也未可知,你这样胡思乱想,苦了自己,他日知道事情不是如此,岂不是拂逆了他一番好心?”

明慧方止住泪,微微点头,轻笑道:“姐姐说的极是,看我越来越像林姐姐了。”

翎裳虽心中犹疑,但脸上却挂着笑,帮明慧拭干泪,又拿自己的脂粉帮明慧补上粉艳艳的妆,笑道:

“这样多漂亮!我劝你一句,今后这事情别多想,要如此,将来得添多少烦恼,哪像个咱们世家小姐的肚量。依我说,你过好你的日子,爷们三妻四妾也罢,你才是皇上钦点的正室,你不错半点,谁能把你怎样?你如果觉得闷,只管和以前一样来院子里寻我们一处玩耍,你看我哥哥,何曾在家呆过一日,还不是马棚风似的往外面逛得不着家。我们原来的府里,如今这福府的其他爷,谁又是守着太太奶奶?徣二奶奶那么厉害的人,徣二爷还不是那样?你啊,就放宽心做你的恒三奶奶,宝婵依我看是个识大体知分寸的大丫头,你不可疑她,再说她自幼服侍三爷,身份自然不同,你应敬她如姐姐,切不可听人在后面嚼舌头,你和她翻脸,别人不会说她不知进退,却要说你眼里容不得人,三爷也不高兴。万不可比你林姐姐。”

明慧点头:“姐姐说的极是,你看我这一点事就乱成这样,幸而有姐姐你,这么一说,不然我心里也不知道要怎样呢。”言罢,二人又说笑了一会,晚膳时,福恒才回来,一同用过膳食,方接了明慧家去。

自此明慧日日请过安后,便时常去园中与翎裳与众小姑姐妹一处玩笑,毕竟年纪小,心中的烦恼也容易丢开,何况福恒自那日送明慧回门后,就返回军中正式接下任重的事务,加上自开春时藩王请求撤藩后,军中其他事务便悄悄的提上日程,忙到数日不归,几乎成了惯例,她心中也无暇多想什么。何况王夫人、老格格原先就喜欢她,如今待她依旧。

只是这快乐自宝婵、纹焰两月后接连爆出有身孕,顿添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