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五夜(2)(1/3)
南輝回到十目的房間的時候,清矢還站在原處等著他,保持著南輝離開時的姿勢,甚至都沒有找地方坐下。
看她的樣子什麽事情都不在意一樣,好像就連剛才十目靈魂碎掉的慘烈一幕都沒能動搖她分毫。
可南輝明明看見了那一瞬間、這個一直如同冰塊一般的保持著木然表情的女人臉上出現的慌亂。那種真實情感的流露絲毫不像是作偽。
他順手拉過一旁的椅子坐下,膝蓋大張著,雙手十指交叉落在身前,單刀直入地開口:“我沒有懷疑你的意思,隻是想聽聽你的理由。今天白天十目出了一些意外,我們本來是想把大家召集到一起,防止發生別的危險,卻到處都沒找到你的人影。”
“我不會有危險。”清矢生硬地回答說。
“你知道我不是想問這個。”南輝雙手分開,重新交叉了幾次,“還是剛才的問題,我想知道今天一天,你在什麽地方。以及,你是怎麽知道自己是‘局外人’的,這個設定是不是存在什麽深意。”
清矢並不說話。
南輝也不說話,就隻是靜靜地看著清矢的眼睛。那雙眼睛十分清澈,漆黑的眼珠與眼白部分界限分明,倒像是某種人造工藝品。兩個人對視了一會,最後是清矢敗下陣來。
“我沒有昨天一整天的記憶。”清矢說。
南輝皺了皺眉頭。“沒有記憶”這個借口未免也太好用了一點,在同一個人身上出現的頻率高了,聽上去可信度總是直線下滑。
清矢也覺察到了南輝此刻流露出的不信任的情緒,又補充了一些:“等我恢複意識的時候,自己已經出現在遊戲裏,腦海中還有有關遊戲背景的設定。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遊戲主辦方故意的,我知道的就隻有這些。”
盡管清矢的話聽起來很誠懇,但是她此刻缺乏表情的樣子卻完全在傳達一種“愛信不信”的強烈意味。
南輝知道現在自己無法簡單地相信清矢的話,卻又不知道要怎麽改變這一局麵。沉默了一下,他終於是做出了妥協:“今天也不早了,各自休息,有什麽事情之後再說吧。”
這句話說完他便走出了房間,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他覺得很是煩躁,卻找不到合適的發泄方式,隻是伸手揉亂了自己的頭發。
今天真累。
第二天一早。
夕音呆望著天花板。
正如同其他所有的房間一樣,夕音的房間布置也相當簡潔,簡潔到了甚至有些無趣的程度。牆角造型古樸的木製三屜桌,擺了滿滿一架子不知道有什麽用處的形狀詭異的工藝品,潔白溜光的牆麵上連牆紙都沒貼,更不要提隻有一管日光燈的純白頂棚。
實在是無趣。
夕音不確定剛剛過去的一夜自己有沒有真的睡著,一直處在一種朦朦朧朧半睡半醒的狀態裏,就算是睡著了,睡眠質量也一定差得離譜。她動了動身體打算起身,卻被全身骨頭接縫傳來的一連串此起彼伏的疼痛刺激得歪了歪臉。
這還躺出毛病了。
溪光蜷縮在床的另一半邊,窩成一團,像個小動物似的。這會被晃動驚醒了,小動物一樣的少女慢慢地睜開了眼睛,與正好扭頭過來的夕音對視著。
少女的眼睛顏色非常淺,在早晨的陽光中看起來像是琥珀。
夕音默默地注視著少女有些慌亂地從一旁的櫃子上摸過眼鏡架在鼻子上。
少女的臉頰有些泛紅,語無倫次地解釋道:“夕音姐、昨、昨天太晚了,我想、我想……”
憋了半天沒憋出來下半句。夕音大概也明白是怎麽回事。昨天受到了嚴重打擊的自己那一副渾渾噩噩的死出連自己是怎麽回來的都不記得,八成是眼前這姑娘實在放心不下自己,又擔心照實說會挫傷自己搞笑的自尊心,這會突然就組織不出合適的語言了。她撐著自己慢慢地坐起身來,晃動著酸痛的肩膀,搖了搖頭說道:“我知道了。”
全身都疼。
溪光應該是明白了夕音的意思,便不再徒勞
地嚐試組織語言,沉默了。見夕音正慢慢地一圈一圈晃腦袋活動著脖子,並沒有接著說下去的趨勢,少女像是暗自下了一會決心,才小心翼翼地開口說道:“其實昨天的事錯在我。如果我能早點發覺清矢的意圖,如果我沒有把流光刃交給你……”
溪光的下巴幾乎垂到胸口,聲音越來越小。她說不下去了。
夕音覺得這孩子可能是想安慰自己,卻又笨拙地找不到方法,隻好歸咎於自己,結果說著說著自己也相信了。
還真是這孩子可能幹出來的事。人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然而麵對著這張哭唧唧的臉,夕音也覺得自己還是打不下去的。
“那什麽,我感到打擊的並不隻是幹掉了清矢導致我們遊戲失敗這件事,其實還有別的。”夕音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複了一下心情,“以及如果你當時就發現了清矢的意圖,那我們也早就團滅了,根本撐不到我出場。”
溪光抬起臉來看著夕音,眼睛裏有一種亮亮的東西在發光。夕音暗自歎了一口氣。這到底是誰來安慰誰啊。
她調整了一下坐姿,縮成一團抱著膝蓋坐好,醞釀了一下才開口接著說道:“團滅這件事現在我已經想開的差不多了。大概我們帶著十目的份一直努力到最後事情還能有一線轉機——管他呢。我是在想……我好像,變得不太像我了。”
夕音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果然要說出來還是有些勉強。
溪光不說話,等著夕音自己說下去。
“從來到這個遊戲開始,到現在已經差不多過完一半,一直以來我都沒做出什麽比較出彩的表現。倒不是不能接受這一點,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定位,十個人中又實在是有那麽幾個人實在是強悍的離譜。我就是一個普通人,雖然不甘心,不過老實講我覺得這個樣子才是正常的。”
“但是昨天我突然就不正常了。拿過你的流光刃之後也不知道是哪來的迷之自信,瞬間就覺得給我一個支點我能撬起地球,給我一件披風我能拯救世界,先是去翻了折明死得外僵裏硬的屍體麵不改色,然後又手起刀落把本來想幹掉我的百生捅了個對穿,末了還不忘補上一槍順手拿走了屍體邊掉落出來的裝備……全程居然都沒猶豫,就像輸入了一個指令下一秒行動自己就出來了一樣。”
“雖然事後也知道害怕,但是當時就是冷靜得嚇人。開關被打開了,從盒子裏麵跑出了一堆連盒子也不知道是什麽的魑魅魍魎。你知道機器快要壞掉之前那段撕拉撕拉響,然後各種失調的狀態吧?我現在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是雜音。”
溪光看著她。夕音歎了一口氣。說了長長一大段,有點分不清重點,就是想到哪裏說到哪裏,希望溪光能聽懂自己的核心思想。
溪光眨了眨眼睛。
夕音苦笑,又補充了一句:“其實總結一下隻有四個字——‘我壞掉了’。”
後悔用了這麽大篇幅,各種迂回曲折,其實隻用四個字就能概括她剛才那段話的全部中心思想。
我壞掉了。
到處都是血跡。
手腕處傳來的溫熱觸感。
百生臨死之前一臉“臥槽?反殺?”的茫然神情。
連自己都不相信的幹掉了清矢的自己。
還有全程保持冷靜的思路清晰的頭腦。
全都曆曆在目。
溪光搭上一隻手在夕音的手臂上,小聲說:“夕音姐。”
那目光是包含著關心的。
夕音想起最開始的時候自己是看這個少女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全身不舒服,完全就是“有些人說不清哪不好就是無論幹什麽都惡心的受不了”的真實寫照,結果現在竟然覺得這個少女就是個治愈係,居然能讓自己放心地把脆弱的一麵亮出來,真是個奇怪的事。
“如果就這樣再進遊戲的話,我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情來。這輪投票把我票出去吧。”夕音又想了一下,補充說。
溪光麵露驚愕。
“真的,差不多也有點撐
不下去了。現在把我票出去還能給你們少惹一點麻煩。”夕音笑,那笑容中是她自己看不見的豁達,“不過票掉我就會有兩件道具了。燃魂之證留給能當肉盾的人,我的靈魂之證就拜托你保管了。”
南輝找到百生的時候,那個人正悠閑地坐在庭院裏噴泉前的木質上,雙臂以一種相當自然的舒展姿態搭在椅背上,頭向後仰著的角度讓人有些擔心他的脖子會不會因此而斷掉。
手裏還拿著一罐已經打開的咖啡。
看見南輝來了,百生伸出拇指,漫不經心地朝著自己旁邊空閑出來的位置輕輕一挑:“坐?”
南輝毫不猶豫地坐到百生身邊,交叉著腳踝,十指交叉的雙手枕在自己腦後:“昨天的遊戲失敗了。”
百生像是完全不在意的樣子,平靜回答:“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更早一點的時候我遇到了溪光,她已經把整件事情跟我說過了。”
“十目不會再回來了。”
沉默。卻絲毫不覺得尷尬。
“我知道。”百生說,然後用不易察覺的音量歎了口氣。
南輝的耳朵輕輕**了一下。
兩人之間保持著這樣詭異的靜默,氣氛卻如同相識多年的老友。
“老實說,我現在有點不知道怎麽辦了。其實直到昨天晚上為止,我都完全沒有自己正在參加一個以命相搏的遊戲的自覺。對於我來說,這場遊戲就隻是‘遊戲’而已。看到的聽到的場景聲音都過於非現實,反而讓人覺得沒什麽實感啊。”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南輝。他的聲音依然如同往常一樣帶著某種發自本源的戲謔,可這次的故作輕鬆之中卻蒙上了一層陰影。
百生扭頭看了他一眼:“你應該是哪家的大少爺吧。”
南輝一怔:“什麽?”
“從小到大就沒遇到過什麽挫折的那一種。”
“……你難道遇到過什麽不得了的挫折嗎。”
“有啊。”百生喝了一口咖啡,又把罐子向南輝推了過來,“高二那年的物理奧賽落榜了。喝嗎?”
南輝低頭瞟了一眼罐口。
“……不了,謝謝。”
“既然已經變成這樣了,再揪著過去的事情不放,不管怎麽想都是沒有用的。”百生又恢複了一開始的姿勢,依然保持著脖頸的詭異角度仰望著天空。
“真正令我覺得有些驚訝的是,我好像對你們這些人投入了比我預料的還要多的情感。”南輝沒有理會百生老生常談的言論,隻是相當坦率地說著自己的話,“其實算起來和你們這些人認識也不過幾天的時間而已。老實說,昨天晚上看到十目的靈魂被粉碎的時候,比起擔心自己失敗也會有相同遭遇的這種事,我居然是在發自內心地為那個少年感覺到難過。”
“這說明你是一個有正常的同理心的普通人。”百生說。
“我想贏。不僅僅是好勝心這麽簡單的事情,我想和你們所有人一起,普通地回到日常生活中去。”
短暫的沉默。
百生慢慢地把頭轉向了南輝:“你知道江綏在主動退出遊戲之前對我說了什麽嗎。”
“什麽?”
“他說,八號南輝是一個可以信任的夥伴。”
南輝自嘲地一笑:“在他退出的那個時候,我大概還沒有這種無聊的同伴意識。”
“江綏看中的並不是你的同伴意識,大概他那時意識到的隻是你的能力而已。”
“哦,有點意外。還真是謝謝他了。”
“我們真正的對手,從一開始就是這個遊戲的主辦方而已。身份不明,動機不明,行為模式不明,唯一清楚的就隻是他們隻是一群惡劣的家夥。我想贏,也不僅僅是好勝心作祟。我真正想要的,是讓這些自以為是的狂妄家夥吃一點苦頭。”
南輝輕聲笑了,卻絲毫不帶有嘲諷的意味:“遠大的誌向。”
兩人之間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會。
“剛才溪光還告訴我,夕音想要下一輪退出。”
“夕音啊。”南輝眯起眼睛看著天空,“也好,讓她休息一下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