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狸奴

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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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夜谰会在他夜惊时替他擦去虚汗,把被浸湿的被褥抱走,将自己的盖在他身上;在他闯祸时拦下罪责,被按住地上打板子,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冲他做鬼脸;他们一起去捕鱼,一起戏弄刚来夜家的赫辛夷,一起逗笙玖哭鼻子。在夜谰身边时,他才真真正正地活回了想要的模样,活回爹娘都在、无忧无虑的模样。

所以要离开夜谰,不然该如何复仇?他要挖出老蛟长生不死的秘密,才能真正地杀死他。前路永劫不复,他不能把夜谰拖下水,就留这最后的一道光在身后便好。

“你要道歉的话,亲口跟他说,我不会转述的!”赫辛夷脸上的眼泪与血液混杂在一起,一脚深一脚浅地跑着。他回头望了一眼,正瞧见夜谰腾空而起,手中长刀用力一挥,竟以刀气幻化出千军万马,奔腾着冲向半瘫在地上的老蛟。

被破阵的老蛟迅速陷入衰弱,鬼手缠绕在他身上,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老蛟拼死一搏,带着鬼手拔地跳起,朝着夜谰撞了过来。二者相接,冲击出狂风,将赫辛夷吹了起来。他在空中调整着身子,把连枫游抱在怀里护好,自己垫在底下,落至地上砸出了深坑。

下落的时候,他攸地瞧见天边有个白色的光点急速飞了过来。他的双手依旧紧紧搂着连枫游,没出息地想着:如果死在一起了,其实也不错。然后彻底晕了过去。

☆、【濒死】

随着山岭崩殂般的轰鸣,老蛟庞大的身躯彻底陷入泥土中,身上插满了无数妖刃,喷洒而出的血液成了一场急促的血雨。

夜谰持刀立于他面前,见逐渐失神的蛟瞳看向远处躺在坑洞里的连枫游,默然道:“他才是你的重孙,对吗?”

“呵……”老蛟冷笑,脑袋抬起又落下,虚弱地回答道:“他这肮脏的血统……是老夫今生……最大的耻辱。”

“就因为,他是条蛇?”夜谰凭借着对他的了解,当即猜出了缘由:“他是夜氏唯一的血脉,你倒是下得去手。”

“事到如今,不必多言,动手吧。”老蛟低叹,将目光移向他:“不过老夫想问你一句,能否放过夜氏一族?”

“可以,但是你要回答我第二个问题。”夜谰抹去脸上血迹,将长刀攥得更紧了些:“我究竟是谁?”

老蛟凝视着他,许久后忽然低笑出声:“我也不知道……谁知道白蘇召出了什么东西出来……”

“白蘇?白巫族长?”夜谰惊愕,他万没想到老蛟竟也不知他的来历,便又急问道:“你说召出来,是什么意思?”

“他贪心不足,反害了自己的女儿……你去问他好了。”老蛟长吐一口气,阖眸沉重地喘息着。

夜谰不满,持刀向前想继续逼问他,却听身后一声闷响,回头一看,赫然望见一条奇怪的长条怪落在坑洞旁边,紧盯着里头的连枫游跟赫辛夷,嘶嘶地吐着信子。

他登时头皮发麻,飞身过去将那怪物一拳打飞。怪物尖叫着翻滚出去,口中掉下一个毛团,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雪……雪疾?”夜谰不敢置信地看着狼狈不堪的程雪疾,跪下身将他小心地捧了起来,登时发现他的前爪断了一个,断口处骨头外露,正汩汩地流着血。

夜谰顿时如雷轰顶,将他托在臂弯中,手指颤抖地试向他的鼻息。程雪疾恰巧醒了过来,迷茫地看向他一阵后,忽然一侧身拱了拱他的心窝:“夜谰……”

“我在。”夜谰忙将他贴在怀里。程雪疾攸地化回了人形,身上连件衣服都没有,前胸被烧焦了一大片,奄奄一息地眨眨眼,手指勾着他的衣襟说道:“白……老头……追……追……”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嚎响彻天空。夜谰下意识地将程雪疾抱紧,转身一看,竟瞧见老蛟的腹下滕然亮起一道光柱,利剑般穿透了他的身体。硕大的妖丹沿着光柱缓缓升起,白蘇的身影一闪而过,嘴巴如蟒蛇般开裂,毫不犹豫地咬住妖丹,仰面吞下,然后哈哈大笑着瞬间消失在原地。

夜谰惊愕,一时没回过神来。老蛟躺在地上痛苦地翻过身,望着天空咆哮道:“白蘇!你这个王八蛋!该死!该死……”然后身形迅速缩小,直变得一人多高,有出气没了进气。

须臾后,伴随着一道炸雷,天空蓦地被乌云所覆盖,中央现出一黑色的旋涡,雷电游丝般刻满云层,一时间异声大作,鬼哭啾啾。

“降……神……阵……”老蛟艰难地吐出最后三个字后,身体开裂,如风干的树皮在狂风的吹袭下,变成了粉尘。

夜谰心中狂跳。“降神阵”,多年前,他偶然间在夜氏秘卷中看见过。只是那秘卷残缺,仅提了个名字,后续详解被毁去。难不成那白蘇为“降神阵”而来?

这时疏雨自空中落下,正瞧见夜谰怀中的程雪疾,先惊后喜。然而当他望见远处的旋涡时,不禁面色一白,三步并两步来至他们身边,将一颗保命灵丹塞入程雪疾口中,低声道:“交给我吧,我先护住他的性命。”

夜谰迟疑了一瞬,见旋涡越来越大,沉声道:“我去看看,这旋涡不祥。”然后解下外袍,将程雪疾裹好递给了他。又起了结界,把他们连同赫辛夷与连枫游圈了起来。

“不行,你的妖力已经……”不等疏雨阻止,夜谰已转身飞向了宗祠。

只见宗祠已被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所替代,坑中四角各有一道高速旋转的旋风。祭坛在中间如同残破的戏台子,白蘇在上头动作滑稽地舞动着双臂,手中法杖上下摇晃,铜铃叮当作响。

夜谰抬掌拍去,却被看不见的屏障反弹了出来。再望向白蘇,惊觉他吞噬蛟丹后,浑身布满了棕黑色的鳞片,与老蛟如出一辙。妖力更是狂涨,溢出的妖气形成了乱流,将地面冲击得满是沟壑。

咯噔几声,拴在祭坛上的铁链全部断开,符纹大亮,数不清的鬼手自祭坛中央升起,黑压压一片,万鬼同哭,令他如临地狱,妖力不受控制地逆流向他的心脉,直逼得七窍流血。

“我才是神明……我才是神明!”白蘇疯狂地高喊着,头顶生出一青红色的鬼角,野猪似的獠牙自口中支出,鼻塌孔掀,须发纷飞,状如邪魔。

入魔了?还是……夜谰冷静下来,仔细感知着他的力量,发觉这力量既不属于妖界,也不属于人族,而是杂七乱八相互排斥,却强大到超过了鼎盛时期的他与老蛟。

不能再让他将阵法继续下去了。夜谰咬紧牙关,聚集浑身仅存的妖力,再度幻化出高山般的兽颅,且令它生出四臂长角,巨口大张,冲祭坛喷出一片火海。

然而这倾注了全部力量的火焰,竟没能伤及白蘇半分。他抬起法杖指了过来,恐怖的妖力沿着法杖骤然射出,夜谰躲向兽颅后,却被那力量一并洞穿,拍进土里满是黑烟,五脏六腑似是被熔岩蒸腾了一般,血液夸张地从他的口鼻处喷出。

烈风吹过,夹杂着火星子,落在草芥上劈啪作响。远处的程雪疾登时惊醒,捂着心口咳出一大口鲜血,筋脉却有了自愈的兆头,妖力也随之恢复。他看向乌云压顶的天空,一把抓住疏雨的手臂问道:“夜谰呢?!”

疏雨忙压下他躁动的妖力:“他去查邪力源头了,你伤得太重,不要起来。”

“不对劲……”程雪疾看向自己的断骨,发觉隐隐开始再生,忙撑着地面趴了起来:“九重血契……什么时候……会生效?”

“九重……”疏雨一怔,旋即意识到了什么,忐忑地回答道:“在……一方濒死的时候……”

“夜谰!”程雪疾顿时哭喊出声,想站起来却双腿一软趴在了地上。

疏雨回过神来,按住他的双肩吼道:“你去也没用!先走!保住一个是一个!”然后不顾他的嚎啕,将其扛在肩头,又转身去捞连枫游与赫辛夷,却被风吹得寸步难行。

结界随之裂开,他试图修补,却无能为力。旋涡中心突然落下一道橙红色的光芒,正罩在宗祠上方。眼睁睁瞧见白蘇沿着光柱浮空而起,傲瞰众生地振臂大笑,似是要登上天宫。

然而他着实笑得太早了。很快,橙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天雷滚滚,冲着他的天灵盖劈下。白蘇慌忙躲避,抱着头站在祭坛上不敢置信地冲天吼道:“我是神!我是神!你岂能这样对我!”

天雷自然不会理睬他,越劈越厉,不断落在他脚边,将整座祭坛烧成了灰烬。白蘇被一道雷劈在手臂上,甩着手惨嚎出声,然后恨恨地骂道:“天道!你不公!”

话音刚落,橙光攸地又突破了云层。他惊喜过望,忙张开手去迎接这道光束。岂料光芒避开了他,专为落在夜谰身上,但没有带着他飞起来,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怎么会是他……不可能!”白蘇抓着头发跳脚大喊,恼羞成怒地狂叫着。他的身形猝然变大,很快成了顶天立地的巨人,见夜谰依旧昏厥,全然没有落下的意思,抬手抓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