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時昔爾八歲時,他在邊境破廟裏撿到一個小娃娃,估摸著有五六歲的樣子。時光譽推開廟門的時候,他正狼吞虎咽地啃著沾滿泥灰的野果,眼神像一匹年幼的孤狼。他防備地看著時光譽,似要把這不速之客震懾逼退,雖不至於嚇到人,卻也頗有氣勢。
時光譽被這目光看得愣神,耐著性子誘他開口。不知為何他的目光卻開始躲閃,一番詢問下來才知道這孩子是個孤兒,從記事起便在流浪。
不知從何處來,更不知往何處走。
時光譽心下一動,決定三日後啟程回宣城時帶上這孩子。
這人,後來成了安都侯的義子,被賜名為沈知琮。
知琮,知琮。願他知曉天下事,仍能心如琮玉,如初遇時那般純澈。
沈知琮從小跟著安都侯的家將習武,學文也不曾落下,十分勤勉刻苦,雖還不及弱冠,也在朝中有了一席之地。其為人勤懇聰慧,又有安都侯傾力教誨舉薦,日後必將大有可為,繼承安都侯的爵位也不是難事。
隻可惜,十八歲那年,沈知琮叛國了。
——他的真實身份是銀夏國安插在時府的棋子,事發後仿佛人間蒸發,遍尋不見蹤影。坊間傳言他已被銀夏國主派人秘密接走,改頭換麵換了個身份生活。
戰亂中,安都侯折戟沙場,崇魏國損失慘重,國君不得不割讓大片邊境國土以保全其餘各城。
待局勢穩定後,朝中與安都侯不對付的老臣更是為了平息民憤,逼諫國君,一口咬定安都侯是叛國之將。多方壓力之下,侯府眾人被判株連九族之罪。
時昔爾二十歲時,侯府,家破人亡。
最後的畫麵中,邵夫人麵色蒼白,淚盈眼眶,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
四周家丁們啼哭哀嚎不止,不多時,血濺四壁。
時昔爾在一片血色中,含恨而亡。
畫麵一黑。
世界線加載完畢後,時昔爾陷入了沉重的鬱結之中。穿越到如此悲慘的世界,她一時有點難以承受。尤其是當這個世界裏的父母與自己親生父母的樣貌相仿時,心裏的無助和悲愴更為強烈。
國仇家恨,看來這便是這個世界的主題了。
冷冰冰的機械男聲響起:“此次任務,阻止沈知琮叛國,拯救時家,解開關於……讓……嘀——”
“解開什麽?喂?係統?係統!”時昔爾在腦內用意識拚命呼喚。
“——祝您此次任務順利完成。”
“……”
這什麽倒黴係統,雖說早有準備難度會升級,可也不能在關鍵時刻掉鏈子,連最基礎的完成條件都讓我摸索吧。回去一定要在用戶體驗上狠狠吐槽一筆,時昔爾憤憤地想。
略略思索了一番,無果。待原主的記憶接收整理完畢,時昔爾也平複了心情,她這才控製自己的意識悠悠轉醒。
一睜眼,還未看清躺的這楠木大**雕的是花是草,就有一道低沉的少年嗓音入了耳。
“……時昔爾,你醒了。”冷淡的嗓音透著些不自在。
時昔爾轉頭,看到一個半大少年蹲在床榻邊,烏墨似的眼珠子盯著她,與他的聲音顯出一副截然不同的關切與真誠來。
時昔爾眨了眨眼,這人便是十七歲的沈知琮了。朗眉星目,眸光昭昭,一身粗布白衣也掩不住他出塵的氣質。
隻是……這場景怎的如此怪異?時昔爾剛醒,腦袋還運轉不過來,這一點疑慮還未細想就被身體的不適打散。
那少年似有話說,看起來頗為薄情的嘴唇半張開又悠悠閉上。
時昔爾不知睡了多久,想出聲回應,卻發不出音節,反倒被噎得幹咳起來。
少年見狀倏地起身,邁出的前幾步姿勢有些別扭,許是蹲久了。
時昔爾收回目光,半坐起身。
這沈知琮性子雖然別扭,可看著怎麽也不像個恩將仇報的叛國之人,或許這其中另有隱情。時昔爾暗暗想道。
哢噠一聲,一個小巧的茶盞被擱到床邊的桌案上。
“喝水,我去叫綠秋來。”說罷,也不等人回應,就轉身出了屋子。翩翩的衣擺揚起浮塵,在門口照進的陽光中翻飛。
他手收得急,時昔爾匆匆一瞥,隱約看到沈知琮骨節分明的右手無名指內側有顆血痣,妖冶得很,與他周身的氣質極不相符。她小口喝著茶水,默默把這細節在心裏記下了。
“小姐,你總算醒了! ”一個小丫鬟急匆匆跑了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美婦人,正是時母邵憐容。
看到熟悉而親切的臉,時昔爾有種失而複得的欣喜,脫口而出:“媽!!”
“……”
還沒等邵夫人滿臉的擔憂被疑惑替代,時昔爾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唐突,回想了一下世界線中這個時間點發生的事,立刻改口:“呃,娘……你怎麽也跟來了,昨日你不是染了風寒嗎?在屋裏歇著就好了,何必受累跑這一趟?”
“昨日?你都昏迷了七天了!你娘我的風寒早就好透了,你呀你……可擔心死為娘了!”邵夫人又是驚又是氣急,語調不自覺高了一度。
畢竟這是時昔爾自出生起生得最嚴重的一場病。從小到大,侯府將她當溫室裏的花朵養著,一點磕磕碰碰都要驚動一片人,別說毫無緣由的昏迷了。就連時光譽專門從宮裏請來的禦醫也看不出名堂,隻說性命無憂,至於何時轉醒,醒來狀況如何,都看造化。
這讓邵夫人怎能不急?若不是時光譽正被召去麵聖議事,此刻也會不顧形象地衝進來看看自己的寶貝丫頭。
“是呀小姐,您都不知道這幾天侯府上下有多著急,沈公子每天習武的空閑都要在您院子門口徘徊許久呢。您能安然無恙地醒來真是太好了!”綠秋打圓場道,“夫人,咱們先讓小姐吃點東西吧。小姐,來來來,這是夫人每日特地吩咐廚房準備的百部杏仁粥,就等著哪天你醒了能第一時間喝上。”
沈公子?是沈知琮?他來我院門口幹什麽?在原主的記憶裏,兩人雖從小一起長大,卻並不親厚,隻在父母麵前維持著同輩之間的禮數,私底下並無過多聯係。
難怪……難怪剛才他出現在我床邊的畫麵如此陌生又古怪。
時昔爾剛皺起眉思索,瞥見邵夫人臉色不虞地立在一旁,趕忙接過粥老老實實喝了一大口,半張小臉埋在粥碗裏,抬起頭還不忘對自己刀子嘴豆腐心的娘親擠出一個討好又討喜的笑容。
看著她調皮可愛活力十足的模樣,邵夫人終究是忍俊不禁。又細細叮囑了一番,便由丫鬟扶著回屋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