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吃飽喝足,我這才開始權衡自己的決定是否英明。從經過這兒的商隊和流浪漢的隻言片語中,我聽說過“死亡之海”。鹹水鎮往北,在戈壁灘上走七八天,是昌國的昌城,往南,穿過一片半戈壁半沙漠的地段走十幾天,便是達旦國的邑城,往東,隻需一天,便是浩淼無垠一望無際的“死亡之海”!
“死亡之海”不是海,而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沙漠,在沙漠那邊,有一個傳說中的天堂——絲綢之國,那是西方所有冒險者向往的樂土。傳說那兒的人金銀為器,白玉為房,他們所用的瓷器陶器更是冠絕天下,尤其珍貴的是各種各樣的閃閃絲綢,薄如蟬翼,柔滑細膩賽勝嬰兒的肌膚。更難以想象的是,如此珍貴的東西在絲綢之國竟十分低賤,那兒的人誰都可以把它當成普通麻布來做衣服。誰要能把那種絲綢帶回西方,立刻可以換到等重的黃金!
但“死亡之海”是橫亙於天堂路上的地獄,不說幾個月沒有食物、沒有清水補充的危險旅程、不可預測的龍卷風和沙塵暴、沙漠中種種不可知的凶險,就是新近出現、在沙漠中如颶風般來去無蹤的大漠悍匪“一陣風”,也讓任何有僥幸心的冒險家望而卻步。已經有好幾個商隊被搶劫一空的流言傳來,這個時候去闖“死亡之海”,無疑是九死一生的冒險。但我沒有選擇,我若不和這幫素不相識的人去探索那遙不可測的前路,便隻有餓死在這戈壁小鎮,又或做個盜賊,遲早死在別人的刀兵之下。我從吃下第一口饃便沒有了選擇,無論別人強加給我一條什麽樣的路,我都隻有毫不猶豫地走下去,這是承諾的代價。
“快點吃,吃完了為駱駝準備草料,今晚早些歇息,明早我們就要上路!”弗萊特的催促使我和幾個和我同樣命運的夥計更加狼吞虎咽,顯然他們的情形和我差不多,對食物都有一種永不滿足的渴求。
“白癡,你吃完負責收拾這兒,然後把我的靴子擦幹淨!”直到弗萊特把手中的靴子扔到我頭上,我才意識到這是在叫我,默默地撿起靴子,我對“白癡”這稱謂並不感到特別難堪,甚至在心裏都暗罵自己確是白癡,因為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誰?叫什麽名字?為什麽會在這兒?
第二天一早,當火紅如血的太陽剛剛升離地平線的時候,我們從鹹水鎮迎著刺目的陽光出發了。經過長著稀疏駱駝刺的戈壁灘,在第三天正午,龐大的商隊終於開始踏進“死亡之海”。直到此刻,我才開始真正理解這四個字的含意。身後,還隱約可見戈壁灘零星的駱駝刺,東一團西一簇地散落在地平線盡頭,那是整個天地間最後一點綠色,而前方,是一片死寂的沙海,在烈日的曝曬下,蒸騰出地麵最後一滴水分,視線盡頭,起伏不定的沙海有些虛幻縹緲,恍惚在無聲地蕩漾著,正像是吞噬一切生命的“死亡之海”。
走到這裏,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忍不住望向來路,就連駱駝也在依依不舍地凝目回望,眼中泛著絕望的悲色。我也回頭最後看看地平線盡頭那最後的一點綠色,這才發現,戈壁灘上隻會攔路紮人的討厭駱駝刺,此刻竟是如此的親切,以後的幾個月,眼中便再見不到一點生命的綠色了。
沒有誰說話,大家都默默地轉回頭,垂首踏入軟綿綿的沙海,耳邊除了漫無方向呼嘯而過的風聲,以及踏動沙子發出的“沙沙”聲,就隻有駝鈴枯燥單調的“叮咚”聲,讓人更感到孤寂和無助。而我,還聽到自己心跳的“咚咚”聲。雖然四周幹燥熾熱,我還是情不自禁地拉緊了身上的長袍。蒙桑巴老爺恩典,我也有了一件和他們一樣的長袍和頭巾,它非常適合在這熾熱的烈日下穿著,即可擋住曝曬,又能讓風由下而上吹過身體。
我牽著駱駝無聲地跟在向導身後,像我這樣的苦力是沒有資格騎駱駝的,我的責任就是拉住手中拴在一起的幾匹駱駝,不讓它們脫離隊伍。我沒有侍侯過駱駝,不過駱駝是種非常溫順馴良的動物,我沒費什麽功夫就掌握了指揮它們的訣竅,相信此刻就是放開韁繩它們也決不會亂跑,沒有誰敢脫離大隊跑向沒有任何生命跡象的茫茫沙海,那無疑是自殺,畜生也懂得這道理。
這是一個龐大的商隊,有近百頭駱駝和幾十匹戰馬,各種人手超過百人,我曾為它的龐大而驚訝,但置身於這一望無際的沙海,我才知道再龐大的商隊在這死寂的天地間都顯得十分渺小,這才理解為何桑巴老爺要找我們十幾個臨時的苦力,我們於商隊其實是多餘,桑巴是需要更多的人來給他壯膽。又或者是一種防備,在必要的時候可以犧牲我們為商隊贏得生存下去的機會,就像壁虎為天敵長出的尾巴。後麵這種想法讓我十分不安,卻無能為力,隻期盼永遠不要出現這種情形。
這一日我們僅走了七十裏,這是在天黑紮帳篷時聽向導說的,開始我還不敢相信,後來才想通是軟綿綿的沙子遲緩了我們的步伐。向導大概六十開外,是個沉默寡言的幹癟老頭,他是商隊唯一一個去過絲綢之國的人,大家對他都十分尊敬和信賴。
本以為帳篷紮好升起篝火、侍侯駱駝吃了草料後,我們可以歇下來,不想一身白袍的托尼突然來到我們中間,他那白袍質料十分華貴,再加上他遠高常人的身材,能讓人老遠就認出他來。
“白癡,你到弗萊特那兒領四個瓦罐,然後帶幾個人去營地周圍埋下,再分配人手今夜輪流在罐子邊值夜,我待會兒來檢查!”大概是我這名字比較特別,在這十幾個臨時苦力中,托尼可能就隻記得我的名字,所以一來我們中間就直接吩咐我,不等我回答,又到一旁安排幾個武士今夜如何巡邏放哨。
我不以為在這荒涼的沙漠中會有敵人來偷襲,但直覺告訴我這是一個機會,托尼無形間給了我一個成為這十幾個苦力的頭的機會,隻是機會是別人給的,抓住卻要靠自己,這些苦力雖然生活在整個商隊的最底層,卻未必會對我這個同樣階層的同伴言聽計從,如果我要找托尼來才能完成他的差遣,那他一定會真當我是白癡,我隻能靠自己。那個一身橫肉眼露凶光的尼奧,我暫時不敢使喚他,我隻能指使幾個看起來比較溫順的老實人,隻要他們對我有一次服從,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最終會養成對我服從的習慣,我在他們心中的威信便樹立起來,進而會在所有苦力中樹立起來,我堅信這一點。
“髒狗,你跟我去領罐子,肥西和老苦瓜準備工具,待會兒和我們一起挖坑埋罐。”我開始平靜地分派人手,不敢露出一絲小人得誌的神情。髒狗、肥西、老苦瓜都是苦力們相互起的形象、易記的綽號,一聽這綽號就該知道他們是些什麽樣的人,我肯定他們不敢挑戰托尼給我的權力,雖然我的名字是白癡,果然,他們相互望了一眼,在我的逼視下默默地站起來,髒狗跟在我身後,而肥西和老苦瓜則去準備工具,經過尼奧的身邊時,我注意到他臉上有一絲自得的竊笑,我心中也在竊笑:你很快就會學會對我服從,雖然你的綽號是黑熊。
有托尼的吩咐,一切都很簡單,我順利地從弗萊特那兒領來罐子,然後領著髒狗三人挖坑埋罐,我幹得尤其賣力,我知道現在需要以身作則,以消除他們心中多幹活的不平。
罐子埋好,我公平地分派人手值夜,卻還是把尼奧和另一個一臉桀驁的巴斯安排值最輕鬆的上夜,這不僅可以免去上頭對他們額外的差遣,還基本不影響他們的休息,我要給他們一點照顧換取他們第一次的服從,而我則安排自己值最難受的中夜。要服眾,我理所當然得比別人更能吃苦。
這分派無人異議,當然,多幹了活的老苦瓜和髒狗還要和我值最辛苦的中夜,肯定心中有不快,隻是他們不敢對我照顧尼奧和巴斯的安排提出抗議,有人的地方就有社會,有社會的地方就有等級,我好像天生就懂得這個道理,並本能地會加以利用。
這個商隊也明顯地分成幾個等級,像我們這些臨時雇來的苦力是處在最底層,往上是桑巴帶來的那些夥計,其實也是另外一些苦力,再往上是那些武士和弗萊特這樣的管事,最後是桑巴、托尼以及黛絲麗,我對桑巴和托尼的關係有些奇怪,顯然桑巴是托尼的雇主,但托尼在他麵前有些放肆,甚至明目張膽地勾搭他的孫女。
沙漠的深夜十分寒冷,簡直和白天判若兩個世界,我裹緊毛毯也無法抵禦不時刮過的寒風,枕在大半截埋入沙中的罐子上,我望著天上清亮如新出浴的明月發呆,心中還在努力回憶關於自己過去的隻鱗半爪,但腦海中隻是一片混沌,我一無所得。
半夜托尼帶人來巡了一回哨,對我的警覺誇獎了兩句,我對托尼的看法有幾分改變,看來他和我有些相似,是個願意為自己的地位付出代價的人,至少是一個負責的人,相信他在所有武士中有相當高的威信。
月亮開始偏西,營地的篝火早已完全熄滅,黑暗使十幾個圓圓的帳篷看起來就像散亂在沙漠中的墳塋,巡邏的武士已經很久沒有過來,估計是縮在某個背風的角落打盹去了。我睡意朦朧地枕在瓦罐邊休息,風在罐子中形成的回聲總讓人產生各種錯覺,就像罐子中是個空曠無邊的世界,不時有怪物的腳步聲奔行而來。
不對!這不是錯覺!我驀地睜開雙眼,把頭完全伸進罐子,立刻就聽到一陣十分規律的悶響,清晰地在罐子中回蕩。我一躍而起,極目四顧,立刻就看到東方起伏不平的沙海上,十幾團黑影在無聲地跳躍著,就像黑夜中突然出現的幽靈,轉眼就掠近了幾十丈。我努力睜大雙眼,終於看清那是十幾匹戰馬正無聲奔襲而來,十幾個騎手完全黑衣黑褲,身子緊緊貼在馬背上,倒提的彎刀泛著粼粼寒光,在銀亮的月色下十分刺眼。
“偷襲!有人偷襲!快來人啊!”我邊往營地狂奔邊大聲呼喊,同時滿地找尋趁手的家什作兵刃,可四周除了沙子還是沙子,兩個負責巡邏的武士最先糊裏糊塗地迎上前,卻沒來得及叫一聲便被偷襲者劈成兩段,我拚命往回飛奔,可身後沉悶的馬蹄聲還是越來越近。突然,我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凜冽殺氣向後背襲來,幾乎是出於本能,我猛地往旁盡力躍開,跟著就勢倒地一滾,正好看到一道寒光從我方才那位置一閃而過,馬上那黑巾蒙麵的騎手“咦”了一聲,似乎對我躲過他這一刀大為驚訝,但他沒有停步,縱馬瞬間便衝出數丈,直衝向最近的帳篷。
身旁有無數馬蹄踏過,在我周圍濺起無數沙塵,不時還有刀光向我掠來。我奇怪自己毫不驚慌,隻是本能左閃右躲,每每於毫厘間躲過踏向我的馬蹄和劈向我的刀鋒,我對自己敏捷的身手和危急時刻的冷靜和機敏大為驚訝。
當最後一匹戰馬從身旁疾馳而過時,我猛地抓住了它平伸出的尾巴,它奔馳的衝力頓時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帶著我跟著它飛跑。馬上騎手回身一刀斬向我的手腕,馬的速度頓時一緩,我丟開馬尾立刻又用另一隻手抓住,使勁一拉,然後一按馬臀。趁他一刀落空的瞬間我借著飛奔的衝力躍上馬背,雙手從他腋下穿出,反扭住了他的雙臂。他的後腦勺猛往後一揚,暴然砸向我的麵門,這像是早在我預料之中,我已搶先偏開頭躲過了他最後這一擊,跟著身子猛地一歪,扭住他從馬上使勁往下栽,同時把他的頭按向地麵,著地時我聽到輕微的一聲“喀嚓”,我知道那是他頸骨折斷的聲音。
在地上幾個翻滾後,我慢慢爬了起來,渾身上下雖然有些痛,卻沒什麽大礙。我活動了一下手腳關節,有些疑惑地望著腳旁一動不動的黑衣騎手,對自己殺人手段的高效和準確狠毒十分驚訝,難道我本是一個受過專門訓練的武士?
前方傳來呼喝打鬥聲,以托尼為首的十幾個飛鷹武士已經迎了出來,他們的穿著打扮和托尼相似,顯然他們都訓練有素,不像桑巴手下那些武士那樣隻會胡亂呐喊著,像沒頭的蒼蠅一樣四處亂竄。他們共同進退,隊形時分時合,人數雖少卻令人不敢小覷,在托尼指揮下有條不紊地攔住偷襲者的去路,不容他們深入營地中央。尤其是托尼,一柄彎刀在黑衣騎士中縱橫馳騁,不時有騎手被他劈於刀下,眼看十幾個黑衣騎手轉眼折損過半,領頭那彪悍的騎手突然吹了聲長長的口哨,剩下的幾個黑衣騎士立刻呼嘯而退,像來時一樣迅捷。托尼率眾縱馬追出數百丈,但卻被那些黑衣騎士甩得越來越遠。想來跋涉了一整天的坐騎無法追上那些速度奇快的偷襲者,最後他隻好勒馬而回。
眼看偷襲者漸漸消失在沙海深處,我終於鬆了口氣,抬腳勾起那個倒黴的騎手身旁的彎刀,隨手舞動兩下,十分趁手,我滿意地解下他的刀鞘掛在自己的腰間。我有點奇怪自己對這個死在自己手裏的倒黴蛋毫無一絲憐憫,甚至都沒有正眼看他一眼。隻想著這一路不知還有什麽凶險,我得為自己準備一件隨身兵刃。
我對自己的冷酷有些驚訝,難道我本就是個殺人如麻的冷血武士?
慢慢回到營地,眾人正在救助傷者、埋葬死者,收拾被衝亂的帳篷和驚起的駱駝,一時亂成一團。雖然大家戰勝了盜匪的偷襲,但依然有些驚魂未定,隻有桑巴老爺表現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鎮定和從容,讓我對他刮目相看。托尼則顯得很平靜,顯然對流血和死亡習以為常。他先巡視戰場一圈,然後安慰了桑巴和黛絲麗幾句,最後衝眾人高喊:“誰先示的警?我重重有賞!”
“是我!”我大聲回答道,不自覺地挺起了胸膛。
托尼轉望向我,突然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冷厲的眼眸直直地盯著我。不對,是盯著我新繳獲的腰刀,然後他的眼光重新轉到我的臉上,用命令的口吻冷冷地說:“把你的刀解下來!”
“為什麽?”我有些疑惑。
“苦力就是苦力!”托尼的聲音十分冷峭,薄薄的嘴唇輕蔑地撇了撇,“苦力沒有資格攜帶武器!”
我迎著托尼滿是敵意的目光,盡量柔聲說:“我值夜的時候需要武器防身,必要的時候還可以幫你,再說……這刀也是我親手繳獲。”
“那又如何?”托尼神情越加森冷,“苦力佩刀是對武士的侮辱,我也不需要一個苦力的幫助。”
望著托尼隱含煞氣的目光,我猶豫起來,似乎沒有必要為這個得罪商隊中處於最高層的人物,心中正在猶豫,托尼已逼近兩步,手扶刀柄冷冷地說:“你想佩刀也可以,就像真正的武士那樣接我一刀!”
周圍的人們都停下手裏的活望著我和托尼。我注意到那十幾個苦力也感情複雜地望著我,我知道如果我順從地扔下刀的話,從此我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就永遠和他們一樣,隻是個苦力,我再難有什麽威信和尊嚴,我得為自己的尊嚴賭上一回,哪怕是用生命!
慢慢拔出腰中的刀,我沒有說話,但所有人都明白了我的意思,人群中閃過一陣無聲的**,然後所有的目光都轉向我對麵的托尼。我在心中祈禱自己是真正的武士,有能力擋住托尼一刀。
“嗆——”托尼拔刀的一瞬就是他出刀的一瞬,等我明白過來時刀光已耀花了我的雙眼,我本能地抬刀護住麵門,手上似乎微微一震,托尼已收刀入鞘,此刻,四周還回響著他彎刀出鞘時的嫋嫋餘音。
“這是懲罰你不清楚自己身份,”托尼說著轉身就走,然後回手把一個小羊皮水袋拋到我的腳邊,“這是賞你率先示警!”
我手握刀柄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但手中僅僅是刀柄,刀身已無聲地跌到地上,同時我感到臉上火辣辣的痛,有沾稠的**順著臉頰慢慢流下來,無聲地滴落黃沙,殷紅刺目。
這一瞬間我十分沮喪,我不是武士,不然我不會連托尼一刀也擋不了,甚至都沒看清方才那一刀的來勢,連對方在我臉上劃開了一道口子也不知道。我黯然地慢慢鬆開手,任空空的刀柄緩緩跌落黃沙。
就在我失魂落魄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在鼓掌,掌聲沉悶,像兩隻熊掌相擊。我轉頭望去,是壯碩如熊的尼奧,他正用滿是崇敬的目光望著我,向我緩緩拍響雙掌。然後是巴斯,然後是髒狗、肥西,然後是所有的苦力,他們眼中沒有一絲嘲諷或同情,隻有尊敬,十幾個人的掌聲在廣袤的沙漠中顯得有些稀稀落落,卻讓我渾身燥熱,兩眼濕潤,我知道,我已贏得了他們的尊敬。
“快幹活!咱們一大早還要趕路!”弗萊特總管的吼聲打斷了眾人的掌聲,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氣急敗壞的味道。
沙漠上的太陽升起得特別早,我們剛掩埋了死者,把散亂了的帳篷和貨物收拾停當,金黃色的陽光便已經刺得我們睜不開眼,弗萊特總管縱馬從營地中疾馳而過,大聲向所有人傳達桑巴老爺的命令:“收拾貨物,帶上傷者,丟掉毀壞的帳篷,殺掉傷重不能行的牲口,早餐邊走邊吃,出發!”
枯燥的旅程又重新開始了,我牽著駱駝走在隊伍的最前麵,身旁是向導哈裏老爹,一個沉默寡言的幹癟老頭,本來他可以騎乘駱駝,隻是他好像更相信自己的雙腳,六十開外的人,走路的長力竟比我這個健壯的年輕人還要悠足,讓我欽佩不已。
隊伍中無人說話,所有人都在留著精神抵禦漸漸熾熱起來的太陽,我敢肯定所有人的心情都異常沉重,都知道昨夜铩羽而回的那些偷襲者決不會善罷甘休,從武士們的隻言片語中,我知道那些黑衣騎手就是大盜“一陣風”的手下,果然個個彪悍,迅疾如風,幸好貧瘠的戈壁荒漠養不活太多的強盜,他們的人數應該遠遠無法和商隊的武士相比,但沙漠是他們的天下,前路會有什麽樣的手段在等著我們,大家無從揣測,也無從防範。
太陽漸升漸高,最後就像完全靜止般固定在頭頂,天空萬裏碧藍,明亮剔透得看不到一絲雲彩,腳下的沙子早已變得滾燙,隔著厚厚的靴底也能感受到它的熱度,偶爾輕拂過的微風也熾熱難當。我不停地舔著完全幹裂的嘴唇,全身的汗液早已蒸騰得隻剩下滿身鹽漬,嚴格的食水定時定量分配製度,讓我們這些完全靠腳力行走的苦力體力消耗極大,不多時便在烈日的曝曬下變得昏昏沉沉,搖搖欲倒,最後隻是憑著本能在向前挪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