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3)
电话铃在黏稠的睡眠之中缓缓而行,我无法阻止声波在空气中穿行的力量,它抚摸我的头发和后背,摇动我的胳膊和腿,最后它轻轻拍拍我的脸颊,震动我的耳膜,把我的从很沉的梦中拉回、摇醒。
“喂,玫瑰吗?”
一个焦急的女声,没遮没拦地闯入我的耳朵。
她说:“玫瑰啊,不好了,你妈被车撞了!”
我的脑袋“嗡”地一下,像有几百吨炸药放在里面同时引爆,满地碎片,我无法复原我的脑袋。
我胡乱地将自己的牛仔裤套在腿上,拉上拉链。又穿上衬衫、套了件宝蓝毛衣,冲到浴室去胡乱地洗了把脸。做这一切的时间最多只用了几秒钟,我从来也没这么快地起过床,感觉自己像变了个人似的。我拉开抽屉,抓了一把钱数都没数就扔进手提包。
外面太阳很好,阿梓紫正在门前太阳地里逗小猫玩,她头上那一绺紫发在阳光下显得分外耀眼。
猫咪——猫咪——
阿梓紫细细的声音在阳光下柔软如绸缎。我问她我母亲到什么地方去了,她说“姜大夫出去了”。这说明刚才小湄在电话里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听见手提袋在我手中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我看都不看就跳上一辆出租车,直奔小湄说的那家医院而去。
医院里浓烈的药味儿使人头昏,迷宫似
的白色走廊里,行走着一些面无表情的白色女人。小湄说,我母亲被车撞了。我在寻找我母亲。我懵头懵脑头重脚轻,进了急诊室,悲剧气氛扑面而来,我被人当成病人家属,呼来唤去,一会儿去交费,一会儿再去补交另外一笔费用,正在我忙着不可开交的时候,他们推出来一架盖着白单子的病号车,我扑上去大声叫着“妈一”,然后趴在白被单上大哭起来。
三分钟之后,我发现自己哭错了人。
白单子底下是一个枯瘦的老头。
小湄笑模笑样地站在医院门口等我。
“哈哈,今天是4月1号愚人节呀。”还没等我走到她跟前,她就大声笑了起来。我没理她,径直往前走。她跟在后面一路唠喷叨叨说着话,什么“愚人节”、“你听我解释”、“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幽默感”之类,她的话像苍蝇一样,一会儿飞到我左耳边,一会儿飞到我右耳边,我走得很快,我以为她会一直跟着我,可是走着走着她人就没了。
我一个人在车来车往的大马路上乱走,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要上哪儿去,我心里很乱,街上更乱,到处都是人,没有方向的人。从早晨到现在,我一直被人愚弄着,也许——,真实的生活就是被人愚弄的生活,母亲不只一次地说过,每个人看到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
我在路边
拦了辆出租车回家,开出租车的司机似乎酷爱音乐,车上的音响里每跳出一首歌,他都要跟着醉心哼唱一番,如果是英文歌,他就用舌头在口中胡乱地打着结,合着节拍唱着“自创英文”,依然甚是陶醉。每个人看到的世界都是不一样的,这个司机看到的世界又是怎样的,我有些无法想象,是满街狂奔的车,还是音乐给他创造出来的虚幻世界,或许比我们眼睛看到的更复杂。
“昨天,我的一个朋友死了。”
他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因“愚人节”三个字受了刺激,再也哭不出也忧伤不起来。我木着一张脸,坐在汽车挡风玻璃前像个没心没肺的玩偶。
我见到母亲的时候,她正穿着蓝色的手术衣,刚消过毒的两只手习惯性地支楞着,生怕碰到什么地方,弄脏了还得再洗。她看到我的脸,她说我的脸白得像死人,“玫瑰,你怎么了?”
我想起一小时前那个白被单下面被车撞死的人,忍不住哭起来。
——怎么了,玫瑰,出什么事了?
——丢什么东西了?
——和春日原野吵架了,还是……
母亲自问自己答,她身上飘过来相当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我原本很想得到她的一个拥抱,或者拍拍我的肩也行,可是我知道她的手刚刚消过毒,她是不可能碰我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