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也只能等消息。”韩钟道:“我倒不信,天子能令京师内乱,弄到燕京血流飘杵?”
若是刘知远有什么举措,张广恩和麾下禁军将领自是能理直气壮的站在韩钟一边。若是天子也和刘知远一起动手,张广恩想想也是气沮的很。
当下抱一下拳,张广恩道:“若相公不测,我只能与相公同赴黄泉,到时候路上再说吧。”
话语中不乏悲观,失望,但也是事实,如果真的是以兵变方式解决韩钟,六部寺卿中韩系官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和韩钟交好的张广恩也是事实上的政治同盟,到时候当然是非死不可,没有被赦免的可能。
张广恩自己也是心乱的很,大政潮引发的兵变往往难以控制,很可能弄到玉石俱焚,全家被杀也并不奇怪,为今之计,只有将几个年幼的孙子赶紧送出去,放在关系较远的亲戚家里,这样可以避免被屠戮一空,断了家族血脉。
张广恩上轿之时,犹自长叹,大魏开国二百多年,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难道真的是亡国在即?
韩钟面沉如水,坐在大轿回府时,天光犹亮,他突然看到路边的一株柳树上冒起了新芽,那是稚嫩的绿色,一星半点,但是给人春光不远的感觉却是特别的强烈。
往常时,身居高位的宰相哪能关注这么一点不起眼的小事?柳枝抽芽,长出嫩绿的新叶,然后风也变暖和了,再下来似乎一夜之间,京城各处就满是新绿,一年的春天就又到来了。
往年时,韩钟会带着两个儿子,带着孙子和孙女们出城踏青,一般就是去西山,数百从人浩浩荡荡的往西山去,欣赏满山碧绿,在温暖的春风之中,用围幕遮拦出大片的地方,野餐之后再折返京师。
多半时韩钟会看着猎狗围猎,也就是打到一些野鸡,兔子,西山距离京师近,有几个村子就是猎户,经常会打野物到城中贩卖,山中留存的猎物不多,众多的相府仆役,元随折腾半天,也就是可怜巴巴的一点收获。
只是为了博韩钟一笑罢了。
倒是此时此刻,韩钟突然想起李斯的话来,欲再与儿孙们带猎犬出东门至西门围猎,还可再得吗?
一种深刻的悲怆感与无力感,涌上了这个秉持国政十年的宰相心头。
韩钟的性格被人称为坚强刚毅,面对天子的压迫和刘知远的进逼坚持多年,实在无可奈何下才辞官。
他的性格中也不乏猜忌与偏激,狭隘,个人操守也算不得太好,大魏在他的掌握下,官风吏治都败坏的厉害,收受贿赂从小众变成大家都能接受的行为,韩钟自己持身不正,导致吏治败坏,他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而且韩钟执政因循守旧,缺乏进取和革新的精神,若是五十年前,他还算是太平守成的宰相,在东胡持续入境,大魏风雨飘摇的时候,韩钟这个宰相当然是不合格的庸相。
其任用私人,私心大过公意,对吴时中这样的名儒一言不合就免官逐出京师,其余一些有操守但不党附于韩钟的官员,也是多半被贬斥赶出京师。
党争并不是韩钟的发明,但以党争败坏国事,却是自韩钟和刘知远开始。
此时此刻,韩钟当然不会反思自己的种种过失,只是心怀不甘,有一种难言的郁闷和怨恨,跟随他的元随们似乎也感觉到了大轿中韩钟的心绪不佳,大轿迅速出了皇城,转向东侧的宰相府邸。
在韩钟府邸之前,仍然是有大票的官员在川流不息的进入韩钟府邸,但在京师的官员明显都是红袍之下的低层官员,只有外路来的官员应该收不到风声,仍然正常的进出于这个大魏宫城之外的第二个权力中心。
人群之中,穿着紫袍的徐子先相当显眼。
徐子先已经正式袭爵,就算未曾袭爵,他也是三品的昭武将军,获赐金鱼袋,只是他的官职和勋,阶并不配套,算是低职高阶,在官员中相当罕见,在宗室中则十分正常。
平常出来见人办事,徐子先多半穿红色官袍,他的五品官职正好是可以穿红,小科花的红色官袍,裁剪的相当合身,被缩短了下摆和改小了袖口,所以看起来比一般的武官袍服还要利落贴身很多。
今日前来,徐子先却是换上了一身紫袍,一样裁剪的相当合身,配上他高大的身材,不算英俊但也相当出众的相貌,加上久于上位的气质,出现在人群之中后就引发了广泛的瞩目和注意。
很快,徐子先的身份也被众人所知晓,他当然被第一时间请入了韩府的内花厅内等候韩钟的召见。
一般的宗室入京袭爵,有人会拜会宰相再出京,多半的人会直接离京回居处,拜会宰相的多半是身有官职在身的宗室,比如徐子先,虽然不少知道内情的人感觉诧异,毕竟因为林斗耀和韩炳中的事,左相与徐子先之间的关系相当僵硬,而徐子先有右相撑腰,似乎也不必专门到左相府邸来卑躬屈膝以求谅解。
“徐子先?”韩钟刚刚坐定,他心烦意乱,还在等着小东门的消息,拿到宾客名单后原本说一个不见,但头一个就是见到徐子先的名字,一时微觉诧异。
“他说了什么没有?”韩钟道:“有没有说来见我是什么事?”
“说了。”韩府下人道:“说是事涉内东门之事,我问到底何事,他就不肯再说下去了……”
“内东门?”韩钟几乎要站起身来,稍许平静片刻后,说道:“请他到内书房来见面。”
在等候徐子先的时候,韩钟几乎坐立不安……他也是聪明绝顶的人物,一时间联想很多,但总是想不明白。
韩钟不及方少群和徐子先都是局中人,两人也是绝顶聪明,加上一个老狐狸王直,三人瞬间就能互通消息,并且理顺了其中的乱麻,韩钟的消息渠道当然也很厉害,但总不如方少群是刘知远身边的幕僚,能接触到最深层的大参府邸的机密。
可能刘知远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身边最得力的幕僚是第一时间将自己的计划给暴露了出来。
事实上如果不是刘知远心情激动,感觉胜利在望,因而大谈北伐计划的话,恐怕方少群也不会选择叛卖。
第一百六十七章 说服
“见过相国。”徐子先进房之后,毕恭毕敬的长揖为礼,宰相位在亲王之上,礼绝百僚,礼节上不可有丝毫的疏忽怠慢。
“南安侯此来何意?”尽管徐子先是上午才得以正式袭爵,但韩钟肯定是早就得到消息。
在徐子先面前,韩钟不屑掩藏自己的情绪,对这个给自己布局落子造成了大麻烦的福建宗室侯爵,韩钟丝毫不愿假以辞色。
眼前的宰相年约六旬,面色沉毅,身材保持的很好,身着紫袍和展脚幞头,尽管是在私室召见,韩钟也没有换上便服,显露出对徐子先的提防和冷淡态度。
“相国危矣。”徐子先从容道:“刘知远去内东门独对,相国以为他是去做什么?”
“危言耸听。”韩钟怒道:“宰执面对天子涉及国之大政,你一个蠹虫般的宗室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在下不是蠹虫。”徐子先道:“南安一战斩首千级,无任何人相助,如果这样也算蠹虫,天底下不是蠹虫的官员也太少了。”
韩钟冷笑起来,心中却是惊疑不定,他原本以为徐子先是来赔罪示好,以求安稳回福建,现在看来,这个青年宗室竟是真的知道一些内情?
“刘知远去内东门独对,接着枢密陈獾召各厢都指挥,军指挥会议,京营禁军成了一团散沙,然后天子派郎卫持节而出,刘知远命石遇吉率军士至相府,称相国谋反,天子诏令拿捕,请问相公至时将如何自处?”徐子先知道时间紧迫,不能有无谓的耽搁,他单刀直入的说道:“如果相公不信我,我现在转头就走,不过我敢确定,晚上天黑之后,郎卫会冲入相府,到时候就是另外一番景像了,不知道相公是束手待缚,等着被刘知远嘲笑,羞辱后再赐自尽,还是在大军入府时,就选择自我了断?”
韩钟一字一顿的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并不要紧。”徐子先道:“要紧的是有人利用我使天子下定决心,以两位相公联手留我,确立储位,威胁天子的名义,这才能使天子下定决心……”
韩钟至此已经信了九成,徐子先和徐子诚想留京的传闻已经传扬开来,韩钟当然也听说了。他以为这是右相徐夏商的痴心妄想,徐子诚这蠢货没有任何威胁,徐子先当然有威胁,如果徐夏商在政事堂会议时提出来此议,韩钟的打算是断然否定,不给徐夏商运作此事的机会。
倒是没有想到,刘知远居然用这件事为突破口,简直是可耻的构陷,完全的谣言!
“相公可是想赶去内东门解释?”徐子先缓缓道:“天子已经诏令卫尉掌握禁军,郎卫高官尽至内东门,态度已经相当明确,这个时候相公去解释有用吗?其实天子早就想拿下相公,只是缺乏下定决心的理由和借口,这一次的事不过是给了天子最明确的理由和借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