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1章
场的大头目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五,这个年头的汉人海盗也是华夏国内最早开眼看世界的人群,其对海外异域的了解,怕是远远超过常人,就算是官员士大夫这样的智识精英阶层,在这上头也是远远不如。
但眼前的这一场战事,绝非王直等人能够料想,规模之大,血战厮杀之惨,后果之严重,都远远超过了这一群海盗的能力。
在他们眼中,眼前这残酷的黑土地打灭了他们的骄傲,也使得他们深切的明白,眼前的局面不可能长久,东胡一旦获得全胜,大魏是否能保的住北方全境,殊难预料,若东胡得到北境,王直所部当然无可能在北方存身,到时候只能狼狈南返,局面会更加的艰难险恶。
“有个熟人,咱们搜索葫芦岛海边时发现的。”王直转了话题,对徐子先道:“我想你应该会很感兴趣。”
“徐子威?”
“殿下果然是第一等的聪明人。”
“我在北伐军中,若能扯上恩怨的旧识极少,屈指可数。”徐子先摇头一叹,说道:“也就是这个没出息的堂兄在北伐军中,且无出息,节帅提起旧识时,我便知道是他了。”
“此人就交给殿下了?”王直眼中有探询之意,徐子威的身份确实有些麻烦,王直在部下报上来的时候也颇感头疼。
此人一再丧师辱国,在福州赵王父子弃十万大军而逃,以致南方局面差点陷入不可收拾的局面和地步……若不是有徐子先在福建力挽狂澜,现在估计李开明已经得了江西,浙江,福建和荆北,荆南这五路大半地方,这五路是大魏最为富裕的地方,不仅承担了一半以上的赋税,还有大量的粮食和各种物资产出,一旦陷入贼手,现在的大魏已经是待死之人了。
这也是徐子先崛起之后,朝廷中枢颇为隐忍扶持的原因所在,若无秦王,南方不保,北方又能好到哪去?
天子不顾宗法成例,擅自将徐子威的两个儿子抱入宫中,这人已经算是有未来天子生父的身份,最少也得是亲王,加上天子刻意扶持,现在还有期门左令这样的管军大将的官身,稍加进步,便是到厢都以上,位至太尉,以亲王,太尉身份执禁军,郎卫。这样的人,王直当然不能擅自处置,送到京师,必下诏狱,但也是必然死不了,天子不会杀自己的亲生兄长,只会免官,下狱,就算判了死罪也不会动手,关上几年,过几年风头过去,逮着册立皇太子的机会,也就赦免放出来了,还照样是重臣,亲王。
这也是徐子威敢在阵前再次逃跑的底气所在!
“我不见他了,见之无益。”徐子先想了一想,说道:“节帅派人告诉他,要送他去京师,从海路走,直抵津海。”
王直深深看了徐子先一眼,徐子先却是十分平静和坦然,赵王府和老南安侯府的恩怨,一言难尽,于公于私,现在的秦王府都没有必要庇护和赦免徐子威。
“给他安排一顿好酒菜,我叫人亲自送他……毕竟是我亲堂哥。”徐子先漠然道:“以亲情来说,我该见他,让他随船南下,送回江宁。但我怎么对困在渝水侧的二十万大军交代,怎么对朝官交代,对天下人交代?我徐氏太祖提三尺剑立国,国初之时,宗室子弟就在太祖之命下从军效力,血战厮杀,正因太祖和当年宗室之功,我徐氏才能享国,才成为贵人。贵人,贵不在血脉,在传承,在自律,在责任,在担当。此人不配成为我徐氏子弟,不要说是我堂哥,便是我的亲生兄长,今次也就是如此了。”
王直,邓文俊,
卢四海等人俱是肃容听着,此时才算真正见着眼前这位尊贵亲王的真颜色,此前只是觉得徐子先敢行险,有担当,到此时此刻,又知道其内心中自有纲纪,自有格局,绝非寻常之辈。
徐子先转向身边按着横刀侍立的林绍宗,说道:“你带几个人,亲自送我那兄长。”
林绍宗深施一礼,面无表情的道:“殿下放心,属下定会做的干脆利落,不叫徐子威多受罪便是。”
“甚好。”
徐子先不欲在此事上多耽搁精力,在眼前的大局来看,这只是一件小事。
王直设的宴席也是极为简单,用海货备办的席面,酒亦普通寻常,众人都无心在此事上。
到徐子先站在海岛一侧,观看鸭绿江口和层层叠叠的密林之时,王直对身边的邓文俊和卢四海等人道:“秦王殿下今日的表态,令人刮目相看。”
卢四海道:“不过是弄死一个无职无权的远房堂哥,似乎没甚了不起。”
“不同的,不同。”邓文俊倒是能理解,当下摇头道:“若秦王晓得利害,就会真的把徐子威送到京师。这样弥补了赵王一系一南安侯一系的嫌隙,天子此后会真心支持……不管怎样,朝廷大义尚在燕京,尚在天子之手,秦王此后行事会更顺畅,如果是从利害角度出发,这个时候这样做最为妥当。”
卢四海道:“或许是秦王殿下想叫自己的儿子入京,和徐子威的儿子争一争?”
邓文俊哈哈一笑,说道:“秦王殿下现在坐拥最少二十万以上的府军,大魏第一的水师,很快掩有南方,征平吕宋,倭国,这样的实力已经不在燕京之下,还把自己儿子送到宫里做什么?很多人一直有这种期盼,想叫殿下的儿子成为下一任天子的人选,但以秦王的雄才大略和自信,应该是想着天下丧乱之时,逆势而取,为自己和子嗣打下基业,却不是从别人手里顺而承袭吧。”
若徐子先在此,怕是也会大为点头,这邓文俊也不愧是王直心腹,向来是以通晓大势,智谋过人著称,此时也是说出了徐子先真正的想法和思维方式。
昌文侯府,包括陈文珺和秀娘在内,把即将出生的儿子送到宫中,封团练使,成为储君人选之一,怕都是愿意的,徐子先在此前也并未坦露心迹,但事实上他是不愿的。
这一两年内北方大乱,天子信望全失,虽然法统尚在,但人心和实权都慢慢会倾斜到徐子先这个开府亲王的手中。
待燕京陷落,天子殉国,那两个少年团练使下场不问可知,到那时以宗室,实权,声望来算,徐子先皆可自为,何必巴巴的把儿子送到京师,到深宫中为人所控?那不象是去争储君,反而象是把儿子当人质送过去了。
“我夸赞秦王,不是你们说的这些。”王直感叹道:“大丈夫行事,要分的清楚利害,也要明事非,先说事非,再谈利害,这样才是真正的霸主。我此前就是太讲利害,不问事非,这几年渐渐明白过来,也知道自己过往之失……唉,如果我早十来年明白这些,现在的局面也就会大有不同,最少我不会在康老儿之下。”
众人俱是沉默不语,卢四海不太理解老头子的话,也不愿深思,不管王直怎么遗憾,现在的王直部已经是如此了,再想过去的事毫无意义,现在众人都是要跟随眼前的秦王殿下,一切未来之后,就是眼前的这位秦王殿下主宰了。
所幸从眼前诸事看来,殿下当不负众人所托,所有人都感觉前景一片光明。
第五百五十九章 苍茫
徐子先站立在海岛边缘,已经是暮色黄昏,江口处不停的有清碧的江水流入浑黄浅蓝的海水之中,这是一副奇景,大片的绿色和浑浊色形成了明显的不同的水域,头顶处有大片的海鸟盘旋鸣叫,脚下则是成片的鱼群游弋经过,偶尔还会有海豚等大型海鱼发出鸣叫,在他的脚底下游过。
从江水溯流而上,渐渐就看不到江面了,两岸俱是密林,不仅看不到江景,也见不到人迹,这里是完全没有开发之处,据王直等人所言,在对岸偶尔有人踪出没也是渤海国的人,多半是进入深山狩猎的猎户。
东胡人的活动踪迹根本不到海边,只有在辽南的几处地方设立了军堡,用轻骑拉开防线,防止被魏军从海上过来突袭。
辽南到渤海国的地界,只要守住几个重要的关卡,东胡人根本无惧。
最要紧的就是其野战无敌,根本无惧突袭。
若大魏在对岸,怕是海边早就建起了密密麻麻的军堡营寨了。两个不同的文明,两种不同的战争形式,文明对野蛮,谁更高效,谁更有威力?
到目前为止,徐子先感觉还未有答案。
若将来幕府府军能在海上和陆上,双方面都战胜东胡,这才称的上是文明的胜利,是不是一定能得到最好的结果,徐子先在此前并没有太多自信,到了此时此刻,反而油然而生一些感觉出来。
眼前的大地,苍茫无限,一眼看不到头,这样的土地和自然资源,对面的东胡人利用的相当有限,空荡荡的海岸线,其不仅未对土地和自然资源进行开发,甚至也完全没有到海上贸易和拓展商业的打算。
这样的野蛮部落,能得逞于一时,但绝不会长期的强盛。
大魏之败其实还是源自于自身,没有理顺中枢和地方的关系,没有更进一步的开拓,北方的强敌耗尽了大魏君臣的进取心,在时代的变迁真正来临之时,大魏没有抓住机会,并且在学说上没有更进一步的突破。
殖民,兴产,获得海外财富,各种手段能够解决内部矛盾,舒缓财赋不足带来的各种弊病,魏军并不弱,从装备到训练和实战俱是如此,若朝廷此次能多出一亿贯钱,一千万石粮草和相应物资,动员足够多的水师从海上多处补给,不需要多动员禁军,以眼下的兵力,足够将东胡人按在渝水一侧,完美的达到战略目标了。
可惜毁于一旦。
徐子先并没有太多痛心的感觉,大魏之败,并非败在战场上,结局也是早就注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