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共事之後,我們應該有很長時間沒見麵了吧,你不覺得應該對我說一聲‘好久不見’嗎?”霧切響子隨性地抱起雙臂,露出了淡薄的微笑,用似曾相識的,客套又疏遠的口氣對我打了一聲招呼。
我立刻回過神來,重新觀察她三四秒鍾,然後搖搖頭,說:“你這是在試探我嗎?沒有這個必要,我知道你不是我認識的那個霧切,雖然一開始看見你這張臉的時候我很吃驚,但是不出預料的話,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麵吧。”
見我沒被騙到,霧切響子也不意外,而是坦率地承認下來,“被你看出來了,是另一個我與我本人的性格上有所差別嗎?還是說你與另一個我關係特別親近,或者特別惡劣,讓你覺得我打招呼時采取的態度不對?”
沒錯,眼前的霧切響子,並非過去與我合作過的調查員霧切。
我之所以能識別出來這一點,也與這個霧切響子列舉出來的理由無關,而是因為我的黑色手機中並沒有顯示出來,這個世界上有與我合作的隊友存在。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參與這個生存劇本的調查員隻有我一人。
當然,並沒有直接證據證明,參與同一個生存劇本的調查員,都一定是隊友關係,視情況不同,說不定也存在著平行關係,甚至是敵人關係,這種前提下,黑色手機不顯示其他調查員也有理可據;但是無論從過往經驗上來說,還是從與其他調查員的交流來說,調查員之間似乎都隻有隊友關係,即使存在其他關係,那也一定是極低概率的事件。
這個先暫且不提,從她的發言來看,她非但知道我是調查員,還知道我認識另一個身為調查員的她,並且有故意試探我,從我的口中套取另一個自己的信息的傾向……不,也許她沒有試探的意思,隻是,在我看來是試探的舉動,在她看來或許僅僅是屬於聰明人的快速交流方式吧。
總而言之,考慮到她對調查員本身很可能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卻在發表疑問的時候卻故意繞過這一突破口,我就直白地說了,“不用明知故問。”
霧切響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而我則繼續說:“你與另一個自己有恩怨嗎?”
“如果你在某一天,發現自己的人生被其他世界的自己涉足過,你也會對其他世界的自己產生了解的衝動。”霧切響子的發言表明,她曾經被調查員霧切附身過。
這麽說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那個霧切曾經訪問過我居住的這個世界?
“方便讓我看一眼貝黑萊特嗎?”霧切響子問。
我直接將其拿出來,她看了一眼,點點頭,之前貝黑萊特被阿維埃爾“鎖定”,變成了黑白色,現在已經恢複如初了。旁邊的鈴奈也好奇地看了過來,但是她關注的地方完全不同,隻是一看,她就立刻大吃一驚,“前輩,你的手!?”
“嗯,斷了。”
“這,這……”鈴奈慌慌張張地捧起我的左手,說是慌張,但在碰到我的左手的時候,她又立即屏住呼吸,變得小心翼翼,目不轉睛,好像我這黑色物質做的義手是什麽易碎品。
看著看著,她忍不住嘴唇收進嘴裏緊緊抿住,十分難過的樣子。我本來沒有特別關注失去左手的事情,現在卻也不禁被她帶動了一些遺憾的感情。
“好了,有什麽話,到船艙裏說。”霧切響子說完,就轉身走進船艙內部。
我一邊安撫鈴奈,一邊跟著走進船艙。
鈴奈也不是矯情的人,很快就努力讓自己從無法改變的事實上收回注意力,但我還是能感覺到她不時地看向我的左手。
我忽然想起來,鈴奈不久前說過,她過去與這個霧切響子合作過,但是不知道後者的真容,而此刻的鈴奈卻對霧切響子的真容毫不意外,說明她在我匯合之前已經看過了……但是剛才我匯合的時候,霧切響子卻故意遮住麵孔,走過來的時候才露出真容……
難道她是故意在我到來的前一刻穿上這身讓人看不清真容的鬥篷的嗎?但是既然都要給我看臉,又何必這麽穿?
就在這時,霧切響子脫下了這身灰色鬥篷,好像有些嫌棄地丟到一邊,然後坐上駕駛席,開始專心操縱漁船。我將青葉的身體小心地放到了旁邊的長凳上平躺,然後鈴奈拉著我,在對麵的位子上坐下來。
“她就是我一開始對你提過的,我要找的人。”我對鈴奈解釋了一句。
“嗯,我知道的,涼風青葉,霧切小姐對我說過……”鈴奈同情地看著青葉,“真是不幸,如果沒被卷進來……”
“如果沒被卷進來,那麽她甚至連被寧海帶出那座城市的機會都沒有,要麽是變成遊**在街道上的殺人狂,要麽是在變成殺人狂之前,被殺人狂殺死。”霧切響子說,“現在的她至少有得到治療的機會,反而是一種幸運了。”
忽然,鈴奈好奇地問:“說起來,那個,霧切小姐……你為什麽要在跟前輩見麵之前突然穿上這身鬥篷?”
“因為外麵風大。”霧切響子目不轉睛地說。
這個應該是托詞,真實原因估計是想讓我吃驚,趁我難以平靜的時候占據對話上風……我在心裏這麽推測著,而鈴奈則說:“但是你一開始跟我見麵的時候就沒有這麽穿啊。”
“那是我忘了。”
鈴奈盯著霧切響子的側臉,“霧切小姐該不會隻是想製造神秘人物登場的感覺吧。”
霧切響子麵不改色地支開了話題,“我把漁船調整成自動駕駛模式了,繼續之前的話題吧。”
“居然無視了……”鈴奈小聲地說。
“田中小姐,那種事情無關緊要,不是嗎?”霧切響子用筆直的目光刺向鈴奈,後者不自在地挨近了我這邊一點點。
“那麽,首先就從……你是什麽人開始吧。”我主動接過了重啟話題的責任,“你是從哪裏知道我的,又是從哪裏得到強化外裝的。”
“說來話長,我先問你,你還記得‘維克多’這個名字嗎?”霧切響子問。
我頓時有了一個猜想,但是並不武斷開口,而是問:“你指的是哪個‘維克多’?”
“你認識很多維克多嗎?”霧切響子笑了笑,就像是另一個霧切一樣,這個霧切響子就算笑了,還說了很多話,之後也還是會給人冷淡無口的印象,“那麽,再加一個關鍵詞:狼人。這樣一來,你可以鎖定具體對象了嗎?”
“你的意思是……”我謹慎地開口,“你並不是這個世界土生土長的霧切響子,也是來自異世界,來自我過去經曆的那個劇本世界?”
“我不太喜歡‘劇本世界’這個說法,但我可以回答——是。”
霧切響子以這句話作為開頭,開始了自我介紹:
她來自於我過去經曆的第二個劇本世界,在當時,我與調查員霧切聯手瓦解了身為黑手黨掌舵人兼狼人領袖的維克多的聖地計劃,之後狼公主安潔拉順理成章地坐上了家族領袖的寶座,同時以美國政府作為靠山,通過一係列陰謀詭計打擊家族內外的敵人,而霧切響子則在整理自己過去任務的過程中,注意到了一些不自然的蛛絲馬跡,總結起來就是:她開始注意到了,自己被調查員附身過的事情。
不過……就算注意到了,也沒什麽用。
無論是調查員還是守秘人,都是不屬於她的世界的事物,即便她終有一日調查出來“其他世界的自己用這個世界的自己的身體做過什麽”,甚至憑借某些不可思議的手段獲悉了調查員和守秘人的全部秘密,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就好像,如果人類直到滅亡的一天也無法脫離太陽係,那麽就算觀測到了銀河係外曾經發生過何等不可思議的天文現象,也無法滿足自己除了好奇心之外的任何物質需求。
但霧切響子就是這麽一個好奇心深重的人,與生俱來的超級推理才能甚至促使她變得走火入魔,為了獲悉真相,她還在學習魔法的過程中,染指了某些堪稱禁忌的技術。
於是在某一天,她第二次間接觀測到了調查員的降臨。
“等等,你的意思是說……”我打斷了她的話,“我的第九次劇本,其實是那個世界的我……‘特工沙德’的夢境,而這個夢境,則是你通過魔法編織出來的?”這個事實讓我無法不吃驚。
“也不能完全這麽說。”霧切響子說,“所謂的做夢,其實就是將意識投射到其他宇宙,我們的絕大多數夢境之所以荒誕不經,也是因為,絕大多數宇宙,就是如此荒誕不經……說不定我們現在所處的宇宙也是怪誕的,隻是我們恰巧處於一個風浪不及的角落而已……”說到這裏,她有些感歎,隨後又搖搖頭,“說遠了,我的意思是,我不具備編織夢境的能耐,僅僅是用了一些催眠術而已。”
她的說法,倒是讓我回憶起了第二次劇本,調查員霧切對我做過的比喻,她曾經用莊周夢蝶這一古老典故,向我比喻過不同世界之間的關係。
“那麽,我就繼續說下去了。”霧切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在那之後的一天,美國陸軍魔法師亞當在研究魔法的過程中突然發狂,以自己作為活祭品,短暫地打開了一個與其他宇宙連接的出入口。”她放下茶杯,停頓了兩三秒鍾,這才說了下去,“然後,黑山羊教……入侵了我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