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我是超能力者

75 逢鬼必斬 完

字體:16+-

酒吞童子的強大,我已經充分地領教到了。快速絕倫的動作、強而有力的攻擊、小心謹慎的風格、對敵人不抱一絲慈悲的冷酷……這種種印象在我的腦海中重疊在一起,合成了一道絕對不能正麵力敵的背影。與他堂堂正正地決生死是絕對不會有勝算的,哪怕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勝算都不會有。這是我自從覺醒超能力以來第一次品嚐到的無力感,再也沒有比這一刻更能體會自身弱小的時候了。

如今的我有鬼切、有金剛符、有童子切安綱,比起隻有超能力的自己強了何止十倍,即使對手是羅普島的惡魔也有自信正麵一戰,可唯獨對酒吞童子,我完全喪失了信心。

但是,我依舊有翻盤的機會。

既然堂堂正正沒有勝算,那就舍棄堂堂正正。

金剛符強化的,不止是我的身體能力。陰陽師對我說過:它能讓使用者變得無論受到何等傷害都能發揮全部實力。盡管眼下我的心髒已經被捏得一塌糊塗,可我卻依舊沒有死去,我甚至沒有死亡即將到來的感受,除了被重創的徹骨劇痛之外,其他應有的負麵影響卻一個都沒有出現。我還可以站起來繼續戰鬥。

不過,那樣是不會有勝算的,所以我選擇了倒下。就在酒吞童子的眼皮子底下,以正麵朝下、臉朝右的姿勢沉重地倒在了地上,緩緩地閉上雙眼,讓自己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就好像一具屍體。

是的,我正在裝死。

倘若酒吞童子沒有發現我在裝死的事實,我就能爭取到一個出其不意地反擊的機會。這是相當卑鄙的做法,我有這個自覺,但是麵對生與死的危機,我不打算談論卑鄙與高尚,我沒有這種底氣。

十分鍾一到,金剛符就會失效,我也將會死去。

我必須速戰速決。

此刻,酒吞童子正站在我的後方。確切地說,因為我已經倒下了,所以他是站在我的腳掌對著的方向,近在咫尺。

他正在做什麽?他會發現我正在裝死嗎?

我不確定,這個戰術本來就是一場賭博。我不希望自己的性命被運氣決定,然而我似乎別無選擇。

源賴光曾經以金剛符強化的身體向酒吞童子發起過刺殺,所以酒吞童子是知道金剛符的存在的,但是他卻不見得知道金剛符能讓人受到致命傷也能繼續戰鬥。源賴光與他的戰鬥是十年前,而源賴光死去是八年前,中間隔了整整兩年,這說明源賴光沒有在那場戰鬥中受過致命傷,他也不可能親眼見識過金剛符的全部功能。

但是,考慮到他與前任陰陽師私交甚密,說不定他耳聞過金剛符的全部功能,因此也會知道我正在裝死……這個可能性也不能否認。

不,不對。我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測。

他一定不知道金剛符的全部功能。如果知道,他就不會對我的心髒、而是會對我的大腦發起攻擊。雖然金剛符能讓我在心髒被破壞的情況下繼續戰鬥,但是再怎麽說也不可能連思考器官被破壞的傷勢都能無視;而且,酒吞童子在捏爆我的心髒的前一刻,對我說了“永別了”這樣的話,說明他很確信自己殺死了我。

我的戰術是正確的,剩下的就隻是執行而已。

血液從喉嚨中湧了上來,咳嗽的衝動幾乎讓我忍受不住,但我必須憋住。不止是咳嗽,呼吸也不能做。我不能有任何動作,若是發出了動靜,就會前功盡棄。

此刻的我必須是一具屍體,沒有動作、沒有呼吸、沒有氣息的屍體。

想象自己的氣息,再將之扼殺——我隻需要專注這件事。

我看不見酒吞童子的身影,隻能聽見他的聲音在響:

“你們膽敢刺殺我,想必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勇氣可嘉。一切結束之後,我會好好地安葬你們。”

丟下了這句話,他開始走動起來。

他繞到了我的左邊,從腳的左邊經過、從腿的左邊經過、從軀幹的左邊經過……腳步聲很近很近,我甚至可以聽見他的鞋底與地麵摩擦的細微聲音。突然,就在他走到我的頭的左邊的時候,遠處傳來了武士們的歡呼聲。

“嗯?”他微微一頓,“外麵的家夥們都被打敗了嗎?沒想到會這麽快,看來幹也在這十年間長進了不少。”

說著,他再一次邁出腳步,經過了我的頭的左邊,向著遠離我的方向走去。

機會到了——

我緩慢地撐開眼皮,轉動眼珠,看向掉在我的右邊的童子切安綱,用念力使其懸浮。

妖刀悄然地離地騰空,一厘米、十厘米、二十厘米……我刻意地控製了騰空的速度,緩慢地、細心地、無聲地讓它飄起來,力求不發出絲毫聲響。

因為我的臉對著右邊,所以我不知道此刻位於前方的酒吞童子的具體姿態,但他應該是正背對著我吧。我傾聽著他離去的腳步聲,判斷著他的位置,隨即讓妖刀的刀尖對準那個方向。

發射。我在心中念了一聲。

妖刀猶如離弦之矢一般發射了出去。

緊接著,我的前方傳來了細微的布料被刺破的聲音,以及酒吞童子的吃驚聲。

哐當。妖刀掉在地上的聲音響了起來。

已經沒有繼續裝死的必要了。我撐起身子,站起來,看向酒吞童子。

此刻他正站在我的七米外,麵對著我,對我投來了難以置信的目光,而妖刀則掉在了他的腳邊。

妖刀傷到他了嗎?我不確定。我攻擊的應該是他的背部,可他現在用正麵對著我,我看不見他有沒有受傷。聽說他的身體堅固到尋常鬼切也無法傷害,倘若妖刀沒有傷到他,那我就必死無疑。

我注視著他,血液正一刻不停地從我的傷口中湧出來。

“你……”他開口了。

忽然,他吐出了一口鮮血,晦澀的黑色細小符文仿佛蟲子一般爬到了他的臉上。

咒毒生效了嗎?

他的臉色明顯地灰敗了起來。

我確信了自己的念頭,模仿著他之前對我說的話,對他說:“永別了,惡鬼之王。”

他死死地盯著我,隨即背朝地麵倒下了。

懷中的黑色手機震動了起來。

……

“生存劇本即將結束,倒計時十分鍾。”

看完短信之後,我確信了,酒吞童子是真的死去了。

接著,我去檢查了一下隊友的情況。

式沒有死。她似乎具備著某種可以再生傷勢的特權,我去檢查的時候,她的傷正在緩慢地恢複著。

才人也還活著。在前往平安城的路上,他對我說過,他有兩種特權:一種是強化投擲物威力的特權,一種是強化自身防禦的特權。他的幸存,恐怕就是拜後者所賜吧。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躺在建築物外麵的草坪上,酒吞童子的攻擊讓他撞碎牆壁飛出去了。

這兩人都沒有死,隻是昏迷著不省人事,而另一個陌生武士卻是徹底沒救了。

我回到了自己裝死的地方,撿起了地上破破爛爛的心髒……如此近距離地觀察自己的心髒倒是頭一遭,不過被破壞成這個樣子的話,即使能塞回去也無濟於事。

忽然,旁邊傳來了一道問話聲:

“你是怎麽辦到的?”

我立刻看去,說話的人居然是躺在地上的酒吞童子。

“你還沒死?”我警惕地問。

“死?那得看你怎麽定義死了。”他冷冷地說,“如果你是問這具肉體,那倒確實已經死了,但是我們鬼族的靈魂存在於角中,不會隨著肉體的死去而消亡……話雖如此,我也已經站不起來了,很快就會連動動嘴巴都做不到了吧。”

“你這麽說,就不怕我破壞你的角嗎?”

“那是隻有鬼切工匠才能辦到的事。”他看著我,“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你是怎麽辦到的?”

“什麽意思?”我反問。

“我雖然不是武士,但也曾經學習過武技,姑且也算是到了大成的地步……不止是能隱藏自己的氣息,更能察覺到別人的氣息。”他說,“既然你沒有死,那我應該能察覺到你的氣息才對,你把自己的氣息隱藏起來了嗎?”

我一時間沒能理解他的話語。

他能察覺到別人的氣息嗎?既然如此,他為什麽沒能察覺到我還活著?

在裝死的時候,我確實想象過扼殺自己的氣息,可那隻是一種想象,一種催眠自己是一具屍體的暗示……是這個在起效果嗎?可是,如果隻要這樣就能隱藏氣息,那豈不是太兒戲了一些?

他觀察著我的表情。

“你自己也不知道嗎?”他說,“真是亂七八糟的家夥。”

我沒有理會他對我的評價,走到一邊的柱子前坐了下來。

從我使用金剛符,到守秘人發來通關短信,中間隻隔了一分鍾不到的時間。金剛符的效力是十分鍾,離開劇本的計時也是十分鍾,換而言之,我應該會在離開劇本前的一分鍾不到陷入瀕死狀態。

考慮到我已經失去了自己的心髒,並且大量失血,瀕死這個詞似乎還太“委婉”了。

我能撐過那段看似短暫的時間嗎?坦白說,我不是很有信心。

隻能聽天由命了。

過了幾分鍾,外麵傳來了一個人的腳步聲。

我看了過去,居然是鈴奈,她拎著自己的一諾千金之刃,通過了才人撞出來的牆壁窟窿跑進了大殿裏麵。

“鈴奈?”我發出聲音,“你怎麽來了?”

她看見了我,立即跑了過來,口中解釋著:“我也上了前線,剛才大家攻破了內城,我順著感應找了過來……”

突然,她注意到了我的傷勢,臉色一變。

“寧海,你的傷!”

“嗯,我快死了。”我平靜地說。

她跑到了我的麵前,不知所措地看著我的傷勢,著急地說:“快……快離開這裏,不趕緊治療的話……”

“沒用的。”不遠處的酒吞童子開口了,“心髒被破壞了,無論是醫術也好、陰陽術也罷,都無力回天。”

鈴奈渾身一緊,戒備地看向了他。

不久前,她從陰陽師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自己是麵前這個酒吞童子的女兒……但是,此刻的她並沒有表露出複雜的感情,隻是單純地用充滿敵意的目光注視著對方。

酒吞童子也在注視著鈴奈,他看了一會兒,忽然問我:“你和她關係很好嗎?”

他似乎從鈴奈的臉與紅發中察覺到了她的真實身份。

“她是半人半鬼的混血兒,體內有著我們鬼族的血統……而你是斬鬼的武士,不是嗎?”他問,“為什麽你會和她在一起?”

為什麽?

這個問題對我來說沒有意義。我壓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也與這個世界可能會對鈴奈抱有的偏見無關。聽說他曾經是立誌於人類與惡鬼和平共處的人物,難道他也覺得鈴奈不能和人類在一起嗎?

“這與那沒有關係。”我敷衍地回答。

“沒有關係……”

他莫名地重複著我的話,卻忽然沒了下文,表情凝固在了這一刹那。

我仔細地觀察著他。

他死了。

“寧海……”鈴奈臉色蒼白地看著我的傷口。

“鈴奈,我快死了。”我轉向鈴奈,“你……”

我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話。

對我來說,隻要撐過了最後的一分鍾不到的時間,就可以順利生還,但是對於鈴奈來說,這大約就是死別吧。雖然我們之間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我對她其實蠻有好感的,而她又是怎麽看我的呢?從此以後,估計我再也不會回到這個世界了,也再也不能與鈴奈見麵、說話了。或許我不會真正地死亡,但是,這樣一來大家就永別了。除非……

除非,鈴奈也能成為調查員。

這個概率又有多小呢?

忽然,我感到了一陣強烈的眩暈,身體好像進了冰窖一般無比寒冷,視野模糊了起來。

金剛符失效了。這個念頭闖進了我的腦海,隨即又被山崩海嘯般的眩暈所淹沒。鈴奈撲到了我的身上,她正在對我說話,哭得滿麵都是淚水。她在對我說什麽呢?我感覺自己腦中分析語言的功能也失靈了,隻能捕捉到零零碎碎的片段。我想要將它們黏貼在一起,卻又無能為力。

她在哭,她為什麽會哭……她是誰?沉重的惰性俘獲了我的思考,仿佛渾身上下都被人綁了鐵塊,沉進了深邃的記憶海洋,一幕幕畫麵接連浮現又消失:在牢房中我對她說“我是不會丟下你”的約定、在旅館中她向我說起“成為武士是我的夢想”的憧憬、在貴族宅邸中她獲得一諾千金之刃後對我說“從今以後我們就一起戰鬥吧”的雀躍、在水信玄城中她從馬車後排跳下來被我發現時說“你是不是認錯人了呢”的緊張、在村子中她拉住我問“你願意當我的對手嗎”的振奮……

“你是誰?”

“我是寧海。”

“那麽,你是武士嗎?”

“不,我隻是一個旅人。”

……

不行,不能這樣下去,我會死……

死……又是什麽?

視野中的一切都褪成了黑白兩色,所有的聲音都開始遠離我。起初還能感覺到身體冰涼,但是現在連冷熱都感受不到了。

我不想死,但是……我為什麽不想死……

你明明說過不會丟下我的。不認識的女孩傷心地抽泣著。

對不起。我在心中對她說。

最後,不知道是生離還是死別的黑暗從四麵八方溫柔地裹住了我。

……

逢鬼必斬,完。